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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父亲 ――写在父亲逝世三十周年忌日前夕 时光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又快到农历正月初五――父亲逝世三十周年的忌日。 三十年，多么大的时间跨度啊。这期间，人世间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兄妹四人的生活又发生了多么难以置信的改变，然而不变的只有亲情，只有我们对父亲和母亲的感恩和思念。 三十年来，我从一名工人，从被父亲视为的“书呆子”，赶上时代的潮流，于1979年考上大学，进入华东师大中文系上学，毕业后来到北京，进入中央机关，一直工作到现在；三十年来，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女，家庭和睦，如今我的女儿扬扬已是北京电影学院大学三年级学生；三十年来，我几乎走遍了全国各个省、市以及名山大川，还有机会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国家…… 三十年来，妹妹和弟弟们的人生也都有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变化。 妹妹是一位勤劳又能干的女人，当年她离开濒临倒闭的鞋厂，在家代人批皮，然后与大弟开店做鞋料生意，从一个车包工逐步转变为生意能手，以自己的勤勉能干改善了自己的生活；虽然她的婚姻道路有些坎坷，但在她的悉心教育下，女儿佩琮很是争气，宁波大学毕业后又到英国读研，如今学成回国，寻得佳婿，很快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大弟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1978年他毅然抛弃国营工厂的工作，参军入军，复员后又刻苦自学，若不是因为其它原因，他很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律师；以后他创办鞋料商店，与妹妹一起努力，大大改变了两家人的生活；然而他没有停止追求的脚步，仍然在向事业新的高峰前进；最令人高兴的是，他的儿子秋潮，也是我们家肩负传宗接代重任的孩子，去年考上了武汉体育学院，相信他将来会有很好的前程…… 小弟是我们四兄妹中最让父亲疼爱、最放心不下的。父亲去世那年，他还只有15岁。但凭着他的聪明沉稳，他于1980年考上了浙江大学，成为我们第二位大学生；虽然大学毕业分配不理想，但凭着他的艰苦努力，他又考上了上海机械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后正确地选择了去深圳，在那里成家立业，既早早地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稳定工作，又有了较高的经济收入；在他们夫妻的精心培育下，他那聪明伶俐的女儿璐璐上了深圳最好的高中，相信将来她会给我们全家带来更多的惊喜…… 经过三十年来的各自努力和相互帮助，如今我们兄妹四家全都有了自己的宽敞住房和小轿车，都过上了比较富裕的生活，孩子们也都健康成长。这一切，是父亲在世时做梦也想不到的。还记得母亲她老人家在世时，经常对我们说，你们现在这样，你爸如果能看到，该有多高兴啊！ 虽然父亲没能亲眼看到我们这一切，但我从内心深切地感到，我们今天所有一切，固然有我们自己努力的因素，但离不开父亲在天之灵的保佑，离不开父亲从小对我们严厉的教育和对我们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父亲早早地离开我们，但他那正直的性格、挺直的腰杆和对手艺、对工作精益求精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们的人生，他在我们身上打下的烙印却是永远不会磨灭的。 对于父亲的人生经历，我们了解得很有限。只知道父亲小时候因家庭困难，13岁就被送到皮鞋店当学徒。那时当学徒，从早起来就要给师傅倒尿壶，生火烧水，买东西，稍不如意，就要挨老板和师傅的打骂。凭着自己的聪明和钻研，父亲掌握了做皮鞋的精湛手艺；凭着这手艺，父亲当年也是走南闯北，不仅到过浙江各个城市，还曾闯荡上海滩多年。解放后，作为家乡皮鞋业享有很高声望的师傅，父亲在皮革厂成立之际，被厂里任命为考试官。许多皮鞋师傅当年都是过了父亲的考试关才进入皮革厂的，多少年后很多人都还尊称父亲为师傅。在皮革厂，父亲一直是技术权威，按照国外的说法，也就是皮鞋技师，他的工资在在厂里工人中一直是最高的。他在厂里曾经干过几件很有名的事。第一件事，六十年代初，皮革厂要生产一批出国皮鞋，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件大事。为了高质量地完成这项任务，厂里专门抽调一批技术能手，由父亲来当质量检验，把好最后一道技术关。出国皮鞋要求非常高，而手工操作难免因规格不统一而出毛病。为此，父亲亲自制定皮鞋制作的各种标准，比如绱“沿条”每英寸3针，织“川头”每英寸8针等。记得小时候我在家里的抽屉里还能看到用来测量的小工具，一小块做成茶杯型的铅皮，杯口是几个尖齿，两齿之间距离用来测量针数。正由于父亲的严格要求，更因为他对工作、对质量的铁面无私，当然还有许多师傅的努力，这批出国皮鞋完全达到了要求，顺利出口。他的事迹还拍进了新闻纪录片里呢。第二件事，六十年代中叶，当时提倡各行各业为工农兵服务，皮革厂要生产给工农兵穿的皮鞋，而不是那种“资产阶级”穿的那种硬底皮鞋。于是有一段时间父亲与技术工人一起，多次到海港码头，去农村田头，进部队营房进行实地调查，测量并画了大量脚型图样，以后又经过大量试验，最后试制出皮面橡胶底的所谓“蒸锅鞋”。这种新出的鞋确实适应了当时需要，曾经在市场上风靡一时。在家乡皮鞋业里，父亲的名字可以说无人不晓，他的技术没有人不佩服。 像父亲这样既有技术又会管理的人，如果像有些人那样有点想法的话，只要他在领导面前说话顺从一些，在政治上表现积极一些，脾气温和一些，完全可以像他的一些徒弟那样，当上厂长什么的。但父亲过去走南闯北，脾气性格自由惯了，从来不愿为那一官半职而受拘束；秉性又过于耿直，从不会向厂领导曲意逢奉，惯于同情弱者，遇事只知道向着工友说话，所以他在厂里最多只能当个技术负责人什么的。对此父亲似乎并不在意，他有他的做人的道理。首先，他认为，做人要有骨气，决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卑躬屈膝。正所谓“无官一身轻”，因此父亲一辈子也活得潇洒自在：说话可不必忌讳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年到头，每天想喝酒就喝酒，想抽烟就抽烟。其次，他认为，一个人在社会上，必须掌握一门过硬的本事，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才不用低头哈腰，才可以昂起头来做人。父亲用他的一生来证明这一点。 我们兄妹四个所处的社会环境，我们的生活经历，我们所走过的道路，以至于许多方面，都与父亲迥然不同，但是从我们的人生轨迹中却不难找到父亲的影子。像父亲一样，我们都是有抱负、有追求的人，都不愿甘居人后；我们都是勤奋能干的人，在自己工作领域里，都属于强手。也许，我们原本有可能走得更远，但是像父亲一样，由于我们都过于耿直，都不愿“为五斗米弯腰”，所以也就只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不过，我们都活得潇洒自在，心安理得，既所谓“自得其乐，知足常乐，助人为乐”，最重要的是，对于人生，对于社会，对于家庭，我们内心没有愧疚。 虽然父亲逝世这么多年了，但无论我身在何处，在我的梦境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我下班回到我们百里东路的家，看见父亲在屋前小院里，踩着凳子，正在搭棚子，叫我拿钳子什么的，母亲正在厨房忙着烧饭，妹妹在旁边洗着衣裳……我们一家在小屋里，围坐在圆桌旁吃饭，父亲一边喝着老酒，一边给我们讲一段笑话…… 有许多事情，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在我五岁那年夏天，有一次父亲去海鸥幼儿园接我，暴雨之后，九山湖水漫上路面，一路上，父亲背着我，趟着淹没到小腿的积水回家，至今想起，我仍能感到父亲的脊背在温暖着我的心；许多个春节前的夜晚，我在睡梦里醒来，看见父亲还在那里忙着为我们做新年皮鞋，至今想起，我似乎还能看到灯光下父亲的身影，听到父亲手中鞋槌子敲在鞋面鞋底上发出的声音；多少次父亲回家时，拿出他为我们精心制作的玩具，有硬皮做成的小人，小人的关节都会动的，有用橡胶做成的，有一次他从上海回来，还带回一个玩具，一个画着小动物的木头，放在一个梯子型的架子上，能够翻跟斗，还有一幅五颜六色的积木，能够搭出各种形状的小屋，这一切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多少快乐啊。那时我们家庭并不富裕，可父亲下班回家，经常带回吃的东西，春天的杨梅、桃子，夏天的西瓜、甘蔗，秋天的苹果、黄菱，冬天的瓯柑、桔子，我们每人吃到的虽然不多，可那滋味至今难忘……虽然，父亲性格比较暴躁，对我们教育也比较严历，但他非常清楚，我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不大看得起读书人，但不认为看书是什么坏事，我学拉琴吹笛子下棋，大弟学画、学剪纸，父亲从来不反对。后来我带小弟学围棋，他更是十分支持，许多棋友来家里下棋，摆出两三桌，他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着…… 可惜的是，多年的烟酒，损害了父亲的健康。正当我们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工作时，父亲却病倒了。1977年11月，父亲在第二医院检查后被怀疑患肺癌，我和母亲即陪他去上海复查，回到家乡想想尽办法为他进行治疗，但最后于1978年农历正月初五在第一医院不幸去世，前后仅仅两个多月时间。在这期间，父亲表现出他性格中坚强不屈的一面。为了怕影响父亲的治疗，我和母亲一直没有把他的真正病因告诉他，只说是患严重的肺气肿，父亲也一直没有正面问，但我想他也可能猜出几分，但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尽管后期，病魔经常折磨他，背上的疼痛使他难以入眠，但他从不喊疼。最令人永远难忘的是，那年除夕之夜，我们全家在第一医院的病房里度过。当除夕十二时的钟声响过，我看见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一刻父亲似乎相信，一切的霉运和病魔都会被甩到年底，从春节开始，一切都将向好的方面转变。说来奇怪，那几天父亲的病情确实有好转，也能吃点东西了。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正当我们为父亲的病情好转而祈祷时，初五那天下午，父亲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我们，离走前竟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遗言。这也成为了我们毕生的最大遗憾。 有时，我也曾想过，如果有可能，父亲会给我们留下什么遗言呢。我想，父亲他老人家一定希望我们能够照顾好母亲，希望我们当哥哥、姐姐的能够培养小弟成长，希望我们四个兄妹都能够自食其力，成家立业，过上好的生活。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母亲支持并见证了我们四人的奋斗成长，她老人家也分享了我们的成功喜悦，在她六、七十岁时还能够远赴北京、深圳，为我们的家庭出力，她的晚年过得丰富而有意义的；而我们四人的生活、家庭和子女在亲戚朋友中广受赞誉。 所以，父亲您老人家可以含笑九泉之下。 安息吧，父亲。 愿父亲、母亲的英灵继续护佑着我们未来的日子。 写于 改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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