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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中国消失了,留下人才济济

 天后宫 2015-08-31


摘要:文凭是一种台阶,富贵出身,则像一个索道...真正的山峰,其实没有台阶没有索道...想到达真正的神山圣地,大家都得在荆棘里沙砾里甚至冰雪里一步步踏实地攀登...没有人会承认开着飞机直接登顶,是真正的登顶。到了珠峰脚下,就不问出身,不问来历,所有人都得一步步走上去。



小时候读过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最后一部是《我的大学》,少小贫困挫折不断的高尔基将社会当成了大学。那书很感人,使我一直记得:社会是高尔基最好的大学,没人在意他其实是失学的孩子;无需任何文凭,大家记住的是,他是高尔基,一位不朽的作家。

而作为一个乖孩子,考大学还是必要的。何况,在祖国经济刚刚发展的90年代,大学生是闪闪发光的一个名称。

怀揣许多愿望,读过不少名著的我,高考时毫不犹豫地在志愿上填下了四川,陕西,山西等等外地大学。想要飞翔,飞翔到祖国各地去看看。带着对远方的憧憬,90年代的一个秋日,我来到了西安;第一次离家出省,直达千里之外的关中平原,汉唐盛世所在地,李白杜甫白居易留恋不已的古长安。

我忘了,李白杜甫在这里是很不得志的。几乎可以说,因为长安之路不得意,他们才成为了千古骚客,借诗解愁。

走过陕西历史博物馆,就是翠华路,我的大学坐落于此。陕西财经学院(简称陕财),顶着中国人民银行下属四大财经院校之一的金字光环,却无比的朴素。校园比我的中学还小,食堂里多数食物是我看不懂的最初也难以习惯吃下的;宿舍里七个同学挤在一起,澡堂没有天天开放。宿舍边上就是大马路,马路上有几家小饭馆,不论刮风下雪,总有人在那里大声吆喝叫卖:“酸汤水饺,凉皮,刀削面!” 这里的基本生活条件,对来自南方完全不懂西北习俗的我来说,最初的感受,几乎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古长安的第一个冬天,气温骤降到零下15度。知道么,我们宿舍没有暖气的!零下15度的日子里,水杯里的水隔夜就结成了冰块。而宿舍窗户竟然关不紧,我的床铺就在那扇不能合缝的窗户边上,腊月里,寒风丝丝缕缕吹在我身上。也许是因为七个十七八九岁的年轻人住一屋,人气实在太旺了,没用电热毯,也没用暖水袋,我竟不觉得冷,夜夜睡得深沉。

其实那个冬天很美好。我看到了大雪,人生中第一场大雪,飘落在古长安。雪地里,我学西北人那样子,站在马路上小摊边吃馍,吃凉皮。当年西安还比较清静,汽车很少,冬天空气清泠,马路上有很多高大的掉光了叶子的槐树。学校附近的春晓园,大雁塔,被银装素裹打扮得十分美丽。

那时候,大雁塔区域人流少,没有现在那么多的游客。下雪天,我们从学校后边小门穿过松柏幽然景致清旷的春晓园,走到大雁塔附近僻静的小坡地。那里人更少了,鞋子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偶尔,树上皑皑积雪落下,也听得到声音。我们宿舍七个人儿在那里打雪仗,滚雪球,拍照片,玩的不亦乐乎。

过去人们经常形容的女孩银铃般清纯笑声,就在那里,我深切感受过:白茫茫的世界,不远处披着银装的七层雁塔,静静的小松林,温柔的小山坡;七个女生青春的欢笑,如同大慈恩寺晨钟,悦耳轻悠,在鸽子飞翔的天空,在冰雪覆盖的大地,肆意释放生命蓬勃的快乐。

一个从没见过雪的南方人,爱上了北国苍莽肃静的大地。那时候,心很静,冬天很长,愿望很深切。年轻的我们,总觉得只要努力,只要付出,美好的未来就会遥遥在望。赤诚的学子在寒冷的腊月热情洋溢地前行,仿佛千年前玄奘西行时,对塔礼佛,晨钟暮鼓,不问前途,但行好事。

四年光阴匆匆而逝。

毕业那晚,很多同学喝醉了,留下不少真情流露的照片。之羲,我们班里人气很高的一位美女,那晚她穿着一袭黑白轻纱长裙,清柔得像春晓园里一抹和风。不知谁对她说了些什么舍不得的话,她哭了,泪水淋漓,恰似青春的无奈与迷茫倾泻而出。至今,一些同学还保存着那张她手举啤酒杯,俊俏眉目间梨花带泪痕的老照片。那情景,高兴与忐忑,希冀与不舍,掺合着;当年青葱的人儿其实不懂得真相,社会及前程的真相,因而忐忑,因而希冀。

回到南方,在第一家公司工作时,同事们有时会骄傲地对访客介绍我:“这位是西安大学的高材生!”噢,没错,同事们记不住“陕西财经学院”这个既遥远又陌生而且有点拗口的名字,他们就简单地编了个“西安大学”。

我的大学没有名气,这不要紧,关键是,当年我们拿着它的文凭,很好找工作。它为全国财经类岗位输送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生,不少人在各地干得不错,出类拔萃,有一些校友们则成了行业领头人物。套用现在的话,我的母校曾经“低调奢华”。

2000年底,西安传来了一个消息:在全国高校合并浪潮中,母校被西安交通大学合并了! 不论它拥有过多少优秀毕业生,不论它承载了多少学生的一段宝贵青春,从此,中国没有了陕西财经学院。

此后,每次谈及自己学历时,我总须解释,中国曾经有过一所这样的财经学院,它怎么样,它如何不见了。。。大学不见了,这种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竟摊到了我的头上。这促使我决定将学历更新一下。

后来,我成了厦门大学的一名学生。厦大几乎是国内最美丽的校园,依山傍海,还有一个情人湖,更不必提校内的一些幽雅景致了。吹着海风,走在古朴雅致的嘉庚建筑下,谈经济解案例做PPT;空气里弥漫着温柔舒适四季常青的闽南格调,海风里飘逸着“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精气神儿。

厦大研究生毕业晚会上,有人玩游戏,有人讲情人湖的笑话,有人高歌《龙的传人》。当师生自创的《凤凰花开》歌舞表演开始后,晚会推向了高潮。凤凰花是闽南校园里不变的情节,每个毕业季,学子们都会在凤凰树下留下一张张青春靓影。它火焰般灿烂蓬勃,一如凤凰涅槃后的美丽再生,一簇簇热情绽放在夏日湛蓝天空下;犹如厦大校祖陈嘉庚之精神永在,鼓舞学子们勇敢走向社会承担己任。这是一个有灵魂的大学。

那晚,微醺微感动着,在“凤凰花开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歌声里,莫名地,我想起了槐花,想起已经消失了的陕财。母校比较显目的只有槐花,陕西同学常说的是,槐花做菜多好吃。毕业多年了,我很少需要展示大学证书,母校已是昨日黄花,为什么,还要想起它来?

莫名其妙地,我给之羲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这边现在如何。自然地,我们就谈起了陕财;我想听她谈陕财,谈老同学们如何了。很少有大学会像陕财那样:学校的存在,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同学们的嘴上,心上。不能够指着地图说,这是我的母校;只能够在老同学的话语里,感觉它的存在。

我读厦大时,之羲也在北京大学读硕士。我们经常通话,但话题很少涉及北大,厦大;因为,那不是我们的共同记忆。之羲一直记得,她去某位陕西同学家里,同学的姐姐炒槐花给她吃。她的记忆停留在一些她觉得美美的小事上。而我则喜欢吐槽陕财,这不好,那不好,甚至连学校都不见了!一旦我开启了吐槽模式,她就只倾听,很少评议。她不像我这样,没完没了地一再痛恨大学不见了!但是她愿意倾听,等于她始终把陕财留在心底。

再后来,一次牙医的误诊,导致了我不得不离开久居的厦门去北京。只有北京和上海的医疗条件,能纠正误诊导致的重大隐患。我删除了上海,只考虑北京;因为之羲在北京,她是我信任的人,陕财的老同学。

放弃厦门安稳的生活,去北京从头开始么?医疗需要一至两年时间,我得在北京找工作,否则长久医疗及各项开支会压力很大。纠结了很久,我没有勇气从厦门公司辞职。直到之羲说了一句话,她说:“不就是再找个工作么?”她总是语气温和,云淡风轻般,没有腔调没有论调。可是一旦她说出口,她的话就带着担当,带着真诚。

当时情形下,我到北京只会对之羲形成负担,干扰她的生活。但是,她这么说了,意思是,“没啥过不去的坎,你就来吧。”于是,我立即辞职了,带着忧愁带着希冀,跑到北京。没多久,找到了新工作。之后,边工作边就诊,一切顺利,如同她说的话那样:换一个工作而已,没啥好害怕。

后来的日子里,请假去就诊太匆忙,她帮我挂号;工作不顺心,她听我叨唠老板的是非;去国外时,她比我更担心航班没赶上,凌晨四点多打电话看我有没有及时起床。我总是肆意地对她说,“牙痛很难受,就诊后去你那里,有稀饭吗?”“去野长城玩,把车借给我吗?”“回北京了,到西站帮我分担一些行李吗?”

不知之羲私底下有没有恼怒过我无休止的打扰,只是我很清楚:如果没有陕财,我不会认识她,不会拥有这样美好的友谊。每一段经历都有一个理由,如果非要说,是上天注定让我读了陕财这样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大学,那么上天的意思就是:有个好同学在那里等着你。

今年夏天大学同学在西安聚会,我有事没去,在微信里看了直播。现场不断传来聚会时的照片和视频,哭呀笑呀,同学们都通过微信让我看到了。这些失去了大学的大学生们,竟对着一堆大学时代的老照片,唱着小虎队的《放心去飞》,哭得稀里哗啦!

有位外地同学回西安参加聚会,第一天中午,分别和几个同学,吃了四个不同的面食。大家不遗余力地嘲笑他太想念陕西美食了,每个人去吃饭都得带他,一晌午吃四餐!微信传来一张这位同学埋头狠吃的样子,在他傍边,有几位西安本地同学正看着他吃,一副好笑又怜惜的表情。

他们好像在怜爱地看着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回来了。这孩子原本青春俊挺的容颜变得沧桑而伟岸了一些,但依然不变的陕西胃口,仿佛在诉说昨日情形:曾经,我们迷恋凉皮,油泼面,酸汤水饺,羊肉泡馍;一道道点缀了火红油波辣子的简单面食,就会给大家带来很单纯的满足,很真切的快乐。

聚会后,要制作一个纪录片以保存记忆。尴尬的事出现了,大家在陕财旧校区门口拍的集体合影,背景的门框上,是西交大继续教育学院的牌子!(西交大合并陕财之后,将陕财师生搬迁入交大校园,陕财校区改做继续教育学院。)陕财已经被历史删除了!

有人提出,将陕财名字PS到照片上去覆盖继续教育学院名字。看着微信上嘣出的这些话语,当时我脑海立即轰了一声,竟然得PS出母校的名字!于是出现了争议,多位同学认为应该PS校名,我曾经的舍友兰子同学认为不用PS,应该顺其自然。两边各有道理,PS是为了保留念念不忘的母校名字;不肯PS,是直面现实,承认现实。

如果纪录片里学校大门不是陕财名字,我得对观看纪录片的亲友们解释,为什么挂了个“继续教育学院”牌子。拜托,我不想一再地说,母校不存在了,这话题很烦!但是,兰子是很认真的人,她不掩饰惨淡的一面;不PS,是更勇敢的。

校名之事,使我想起了,前两年我回过西安,独自去陕财的旧校区走了一番。从前简陋的宿舍楼还在,葡萄架小走廊,小操场,一些旧景象都没变化。正当我在旧校园寻寻觅觅之时,兰子打电话过来,我告诉她,“真是无处诉凄凉,学校还是老样子,操场上打球的却是继续教育学院的学生们。”兰子大笑,说,“咱们那个破学校,不在了,你还寻找什么呀!”

怎么能够不寻找呢?那是我们的青春,无可替换的四年,一千多个日子。

兰子性情耿直,但和之羲一样,她的心底很柔软。后来兰子告诉我,聚会时她哭了,看着老照片,肆无忌惮地让泪水横流。过往那些青春的模样,逝去了的雪地里的笑声,找不回来的春晓园(在雁塔区改建中,春晓园被铲平了),变得喧闹的大雁塔。。。她说,猛然间,所有的苦乐年华,立体地显示在她眼前。

再怎么矫情,我也无法宣称陕财很好,无法牵强地美化那段平淡的古城岁月。但自古以来“儿不嫌母丑”,我希望它存在,希望它发展,希望它壮大,而不是被高校合并的历史车轮一笔勾销。它是一段生活,无数青春鲜活存在的印记,对于一个毕业生而言,这很重要;无关前程,无关荣誉,但它关系心灵,维持精神。

她其实也是有灵魂的大学,她的灵魂,就存在于毕业生们的记忆深处。

或许因为大学消失了,陕财毕业生们怀念母校的心同出一撤,抱团强烈。近年来,各地成立校友会,建立群组。这些群组不遗余力地宣传杰出校友的事迹,向散落五湖四海的同学们传递这样一种信息:我们是进取的,我们是优秀的;母校没有了,我们还在,我们依然可以很精彩!

在杰出校友宣传文章中,有一个人,他的对外简介中,找不到本科毕业院校名字,只有一所名牌大学的硕士学历。经校友证实,此人本科是在陕财就读的,当年是学霸,如今算得上是某行业的风云人物。是不是,他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毕业于一所没有名气,而且已经消失了的大学?

有一位已颇具社会成就的校友,他对外的个人简介里也没提及陕财;但在个别场合,他会深情地说:“这辈子最值得的,就是读了陕财!”我相信他如此表达时的真诚,也相信,他并不愿意隐瞒什么。是这个看“脸”的社会,致使个别校友们选择了隐去陕财名字。这社会喜欢光鲜的履历,但他们又不想欺骗世人,于是,隐去大学院校,成了折中的作法。

每个人都有各自环境里的难处。曾经考厦大时,我也是怀着对陕财文凭的不自信,想要一张比较拿得出手的文凭。后来,我没有拿厦大的文凭。在北京,一次次想回去论文答辩(答辩可在毕业后多年内进行),一次次没有回去;不是不能够回去,而是逐渐懂得了一些社会真相,我对文凭没有感觉了。到北京后,也没人问我要文凭看看,一个也没有。闽南看重爱拼才会赢,不讲究名头;务实的厦大同学们,也没将我划出界外。不知不觉,文凭,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很尊崇校祖陈嘉庚,但他呕心泣血建校,不是为了发文凭,而是为了出人才。经常我会想起厦大,不曾想那一纸文凭,而是想起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上弦场,想起经历近百年仍然坚固美丽的建南大礼堂,想起校祖一个人撑起了一座大学。。。嘉庚精神,其实已深深根植我的心灵深处。

不是反对文凭,我只是发现了,高尔基是有道理的,社会已经教会了我如何活着。

社会使我领悟到,如果不是读大学,我可能没有机会年青时就离家到遥远的外地,不会认识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大学打开了我人生中第一扇窗户,但之后想更上一层,就需要自己去打开新的窗户。多年来,人们对我的认可,很多是来自于我的外语能力,各种软件能力,甚至来自于我的艺术领略能力。这些都与我的大学专业毫无关系。

社会使我领悟到,这个看“脸”的社会,并不是真的在意一个人的出身如何,它在意的是,这个人是否拥有足够台阶或者索道从而能够轻松到达山顶。文凭就是一种台阶,富贵出身,则像一个索道。

但人们忘记了,真正的山峰,其实没有台阶没有索道。如果一个人完全靠着台阶甚至依靠索道到达顶峰,那顶峰一定不是珠穆朗玛峰,只能够是如今已被众多世人踏过的五岳一山及无数的平常山岭。想到达真正的神山圣地,大家都得在荆棘里沙砾里甚至冰雪里一步步踏实地攀登。耀眼文凭或者富贵出身,能够帮助武装到达珠峰山脚下的车辆或者飞机;但是,没有人会承认开着飞机直接登顶,是真正的登顶。到了珠峰脚下,就不问出身,不问来历,所有人都得一步步走上去。

当高尔基到达创作的巅峰之时,没人问他出身何处;世人记住的是,他徒步走到了真正伟岸的山顶。

因而,最终我认为静子的看法是对的,不应该PS校名。英雄不问出处,一个继续教育学院的牌子,不会妨碍人们对母校的认知。或许,站在旧校园,微笑着观赏继续教育学院学生们的球技,才是陕财的宽博精神。

现实是,母校意外地在高校合并浪潮中消失了,但毕业生们没有消失。甚至,合并后拿了西交大文凭的最后几届毕业生不少人依然称呼自己为陕财人,恋旧又抱新的他们很好地连接了陕财校友们和西交大学子们的感情。

长安之路不好走,李白杜甫没有纠结在仕途上,他们游走九州,在山野里在道路上吟咏充满草根力量及满腔豪迈的千古诗词。同样地,古长安已经没有了母校,更没有类似于今天众多高校攀比般的高楼华厦;我们一寸土地也没有,但校友们在中国大地继续行走,不少人,播种出了鲜花。

一所没有高楼没有华堂,最后甚至消失了的大学,却人才济济;全国各地众多优秀毕业生们在各行业里成为翘楚人物,许多校友会红红火火地维系陕财大家庭;每年众多毕业生们千里迢迢回到西安, 在聚会上深情地唠叨她好的坏的过往。

至今,人间仍有她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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