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北人南相

 昵称14979747 2015-09-03

插图:郭红松

  52岁那年,我读过三部能够记住的书。纳博科夫在长篇小说《普宁》中,开笔就将这位52岁的普宁教授从外到内仔细地刻画:“穿短袖衬衫和松松垮垮的长裤子,两条腿一搭起来,就露出好大一片光腿”。他是赶往美国的一所大学讲座,却坐错了火车;托马斯·曼的《魂断威尼斯》中写的也是一个52岁的诗人,生命走到了没有激情没有滋味的地步,不知去哪里度假,却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威尼斯,遇到了激活他生命深处的美男少年;还有库切的《耻》,也写的52岁的南非白人教授,他叫戴维·卢里,每周二下午准时去一条大街跟一个女学生幽会,竟至东窗事发被赶出校门。三位52岁的男人都颓然地走向人生的黄昏。

  那一年,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也52岁了。我选择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离群索居,不觉已然三年。那个城市距我的故乡十分遥远,是古时发配的蛮荒之地。改革开放以来,因毗邻香港,沾了香味儿,率先富了起来。香港和台湾两地老板相继在这里开办工厂,针织、电器、食品等大小工厂为当地经济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一个小小的乡镇收入居然能够抵得上内陆的一个大省!于是乎,全国涌来了大批的打工仔,做起了发财梦。我也如梦般地在这个城市漂着,说成逍遥也未尝不可。我不是做什么发财梦,只是想换一种活法儿,就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为自己活一回。这种选择在当时能够毅然作出,并不容易。即使在今天,深圳的朋友们说到我当初的这种离乡背井,孤身远居,也在感叹这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这要放弃许多俗世的东西。比如那种功名的东西,有人一辈子都在追求却无法得到,却让我轻易放弃了。放弃,其实还不仅是需要勇气,更需要一种人生的权衡。

  当地人管广东以外的人一律叫北佬。由于天南海北的人越来越多,北佬的叫法便有了细分。尤其那些吃官饭的人,也会讲普通话,他们见识多了,也能分清个江南江北。于是乎,他们常常会把我当作南方人。每当酒桌上相遇时,他们就会问我:你是南方人吧?(他们所说的南方人,是指江浙一带的)每每到了这时,我就会说,我是东北人。他们就会惊讶:你不像东北人,东北人高大威猛,而且特别能喝酒的!我知道,我常常会因白净斯文,个子不高,又有所谓的读书人那股子呆劲儿,加上也不大喝酒而被视作南方人,但真正交谈起来,我的性格仍然有着无法掩饰的东北人的特点:直言快语,嗓门也不压低,豪爽而不磨叽,性情来了,也能豪饮几杯白酒,当然他们更多时候是喝红酒,喝那种年头多的法国红酒。这里的人虽然出身土,但是,由于开放速度快,迅速变“洋”变“香”起来,变洋么,是将法国的、巴厘岛的、澳大利亚的好东西任意搬来,一条啤酒街很快变成了红酒街,变香,就是变得香港化了,诸如店名纷纷叫作“兰桂坊”“百金翰”什么的。他们也学上海,把一条街称作一里洋场。他们之所以没叫十里洋场,大概还是感觉不如大上海那般气派吧!

  当地的朋友可能怕我孤独,经常叫我参加饭局。围坐在一张餐桌前,满登登的人好生热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索性就当作听一群鸟叫,窗外有花香,四季都有,“鸟语花香”,其乐融融,只不过至今我也没有听懂广东话。如果我喜欢唱通俗歌曲,恐怕早就学会广东话了,问题是我只喜欢古典音乐。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在52岁那年离开东莞来到了深圳,有幸被深圳交响乐团聘为驻团艺术家。人生也就多了一项内容:音乐。准确说是交响乐,每个周五,都有现场交响乐听,很是滋润。听懂了,高兴了,就写篇乐评,写得多了,竟被人称作乐评人。并由此带来“乐境”(我的微信名)。动静之间,八年时光竟倏然而去。我已来到了60岁的门口。

  我是那种因文学而改变命运的人。34年前的那个冬天,我被视作特殊人才,经省委书记特批,破例调进辽宁作家协会。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仅靠发表几篇小说的文学青年而言,这种童话在我的故乡到处流传。这应该是深圳特区的办事方式,而我的幸运则发生在沈阳这个老工业基地。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