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街巷系列(39)——仁厚街旧话重提(中)
书画大师陈子庄先生画像
成都街巷系列(39)——仁厚街旧话重提(中)
接上篇,说一位曾在仁厚街隐居的老人。
看过了电影《叶问》,想起一位老人来。不是因为甄子丹,是片尾出现的叶问本人,虽是武学大师,却像个书卷气十足的隐者。
我想起的那位老人,晚年居住在成都仁厚街。前篇说过,仁厚街细细长长,地处从前的少城(又称满城)内,清代是满蒙八旗驻军之地,相当于成都的城中城,树荫森森,行人稀少,直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都是颇具京城胡同风貌的古街。
记得初中时候,我的班主任老师就住仁厚街,曾时常请我们去她家玩。学校在长发街,去仁厚街要经过黄瓦街、桂花巷,听名字就很风雅。其时,正值文革时期,民生凋敝,说是僻静,也是冷清。老师家在一个院落的最深处,她借书籍给我们阅读,请我们吃李子,还给我们看她在两扇黑门上写下的板书练习。
出入这条小街时,随时见到几位老人在藤椅上喝茶,沉思,或踱步、打盹,但从无缘跟他们说过话。我想起的那位老人或许就在其中,然而就这么与我擦身而过了。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晓得这位老人叫陈子庄,他的晚年直到仙逝,都住在这里。花甲之年的陈先生不算年迈,然而生命对于他却只剩下不多时间了。陈子庄曾是一位杰出的武者,而最终成为国画大师。从照片上看,他的风骨气质,跟叶问很相似,文武兼备。他身前之名不甚响亮,鲜人知晓,可谓寂寞。
陈子庄先生祖籍荣昌,本名陈悦,生于1913年。他从小天资聪慧,习武,也喜好水墨丹青,曾师从国画大师张金波。年轻时的陈子庄仗着一身好武艺,动辄挥拳头。据说有一年,陈子庄家乡举办端午节龙舟会,他抢鸭子与人争执,挥拳打死了人,被官府通缉捉拿,他只身逃往成都,隐居避祸,习武学画。
为了生计,陈子庄在成都文武商店做伙计,有时到杂剧团演出,主要补补缝缺,平时无演出,他就去成都火神庙扯圈子卖艺。陈子庄卖艺时,一般耍的头一个把式是硬气功压身。他在地上先铺一床草席,人躺上去,身上盖一个门板,让十四五个小娃娃都压在门板上,这样一压就十几二十分钟。接下来的把式就是举铁钱炉,铁钱炉又叫铁香炉,烧钱纸的叫铁钱炉,烧香烛的叫铁香炉,铁钱炉一般都是生铁铸的。成都火神庙的铁钱炉估重千斤,只见陈子庄大吼一声,就把铁钱炉稳稳举在空中,这还不算,他一面举铁钱炉,一面还就地劈个叉。武把式耍完了,陈子庄又来文把式。他用泥捏个活灵活现的泥鳅,卖五角钱,后又用桴渣儿*在地上画人画山画花画鸟,画得围观的人直叫好。
一位优秀的武者、画家,当年却也清贫至极,文革中连画画的纸都买不起,好多画就画在报纸上;或在茶馆喝茶,信手就画在烟盒的背面,有心的人保存到今天,要卖,都能卖出好价钱。他喝最劣质的酒,下酒菜有时就是长了虫眼的生胡豆。据说他给工艺厂画扇面,一张才八分钱。如果他老人家活到了今天,一张不会低于万元吧。可惜他1976年就走了——就快要到苦尽甘来的时候。1988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陈子庄画展,轰动海内,他被誉为“中国的梵高”。
是清苦的磨砺,孤寂的修为,成就了陈子庄这位大师级画家。
又过了一些年头,陈子庄的名字又少被人提起了。想想也搞笑,如今就连梵高本人的名气,也不如“梵高奶奶”大。“梵高奶奶”何人?一个自娱自乐的农村老太太……仁厚街?老子说,天地不仁。
陈子庄故去20年之后,有个年轻漂亮的女诗人走进仁厚街,开了家卡夫卡书店。橱窗里供着卡夫卡的素描,书架上搁满先锋、前卫的书籍,还贴了名家照片、手稿或者手稿的复印件。开张日,老板送每人一本罗伯·格里耶的《重现的镜子》作纪念。我请教老板为啥取名卡夫卡?她说,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对称,而念起来口感很安逸。我听了,呵呵笑,这是我听到的关于卡夫卡最有趣的说法。我有空常去逛逛,在那儿能遇到平时见不到的老朋友。但后来去买书的人日渐少了,终于在冷清中关了门。听说,女老板改行去了西藏拍电视,还获了奖。
有一年我办事路过仁厚街,想寻找卡夫卡书店的故址、还有班主任老师的故居,居然都辨认不出来了。而感觉到的是,陈子庄先生早年的身影,仿佛还投映在某一堵老墙上,静静谛听着移动的光阴。
下篇说仁厚街引出的成都人生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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桴渣儿——四川俚语,就是木炭。
贴几张陈子庄的画作
缅怀这位武学、绘画大师
花鸟
雄鸡
秋菊
插瓶
花卉 墨竹
写意山水(1)
写意山水(2)
写意山水(3)
写意山水(4)
写意山水(5)
写意山水(6)
猫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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