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文风,可以说《神雕侠侣》为断代之作。这其中有一点很重要:《神雕》之前,正是正,邪是邪,两者对立。只有一个黄药师,可以说是《神雕》之前金庸笔下塑造的最成功的人物。自《神雕》始,正邪可以并立,“邪”可以胜“正”。可以说,“正”是“天理”,“邪”是“人欲”,到头来,虽然“礼教大防”,但还是拿杨龙二人没办法,而《射雕英雄传》中的“名门正派”全真教,到了《神雕》中很是不堪,宵小脓包辈出,赵志敬有原则问题,尹志平(新修版为甄志丙)犯了生活作风问题,李志常等人则各方面资质实在平庸。“正”开始受挫,并开始向“邪”妥协。到了《倚天屠龙记》,金庸笔下最伟大的门派明教出现了。明教中人或至情至性洒脱不羁(如杨逍)或慷慨重义豪气纵横(如吴劲草),在这方面,不但可以“当六强”,“扫六强”也是绰绰有余。灭绝师太杀纪晓芙,却始终认为爱徒为杨逍所害(而且事后还欲斩草除根杀死杨不悔);令周芷若发毒誓,毁其一生,真灭绝之恶人也。华山昆仑自是一班衣冠禽兽,少林崆峒却始终糊里糊涂(当然也可能是各怀鬼胎)。于是这六大派以“正邪不两立”为行动纲领,以“铲除魔教”为目标,大举围攻光明顶。不过武当一派还好没有什么污点(当然还有一个叛徒宋青书)。而各怀鬼胎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围攻慷慨豪侠的“魔教”,确实又是贻笑大方。然而因为有武当的关系,小张同学担任了“排难解纷”的角色,如果张无忌与武当也没有渊源呢?只怕当时不会怀着劝架的心理了。这里,“正”再一次被痛击,但金庸给他们留了些许面子。而到了《天龙八部》中,正邪之争进入白热化,萧峰身世之谜被揭,江湖之人或稀里糊涂,或欲杀之“为武林除害”,或欲杀之以成己名,只有慕容博一人明了。于是中原群豪发动了以多欺少的聚贤庄战役。这一战,一切矛盾正式大爆发。还好萧峰在大杀群豪之后被父所救,众人不曾得逞。后来在少林寺,代表“正”的少林方丈与“四大恶人”之一私通生子,“正”再次受挫。而到了慕容复以除害之名行收买人心之实,挑战萧峰,萧峰一声大喝:“萧某大好男儿,竟然跟你这种人齐名!”金庸笔下最精彩的一场战役“少林寺之战”开始了,萧峰三兄弟大敌当前痛饮烈酒联手抗敌,让千万读者为之心折。这一段也被选入了大学语文读本。“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正”遭受有史以来最大重创。《连城诀》中,大战进一步展开,血刀老祖光彩照人,最终由于要杀狄云被神照功震死,倒也不枉此生;花铁干与中原群豪卑鄙无耻贪得无厌愚不可及,最终疯死,金庸以极简单的方式再一次让“正”大败。《笑傲江湖》则是正邪大决战。正教之人为“正”,令狐冲与旁门左道、日月神教为“邪”,这一场大决战的最后结果是“理溃不成军,性大获全胜”(倪匡语),“正”被彻底、完全击溃。当然,“邪”可以胜“正”而不能压“正”,最理想的也是每场大战的一般结局就是正邪化干戈为玉帛。但在最终的《鹿鼎记》中,“邪”大行其道,“正”只有靠边站的份了。 于是便有了金庸笔下最“邪”,也就是最富有人性的男主角:韦小宝。 下面一个大问题:情感与好恶问题。金庸笔下搞三角乃至多角恋的男主角不在少数,韦小宝的角尤其多,八角。而其他男主角确实犯了难。张无忌最头疼,段誉最冤枉,胡斐最心痛,狄云最惨痛,令狐冲最难以割舍,郭靖最决绝,陈家洛最错,杨过最无辜,袁承志最无奈。而韦小宝并不犯难。一下子七个全娶,上述的几位之所以犯难,就是因为不敢这么做。也就是张无忌做了个梦。而韦小宝就这么做了,他没有任何顾忌,丽春院“虽六女一床吾往矣”,又是一次人性的舒展飞扬。(当然狄云、郭靖、袁承志有客观原因制约,胡斐已无可挽回)韦小宝风流,但并不薄幸。他每个妻子都爱,(新修版最后让小宝想了一下,认为自己最爱双儿)而且能使她们基本上和平共处(这一点段正淳做不到)。而让她们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一点更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与鹿杖客之流所不能及。他追求女性的过程更可以成为在恋爱方面男性的绝佳教材。尤其是对阿珂,既有智慧,又有耐性,真强人也!只是他并不追求内在美,双儿和沐剑屏确是他走了大运撞上的。这个爱情观就有点……不过话说回来,喜欢貌美的异性是男人的本能,小宝不是真太监! 人生观问题。韦小宝是金书第一看得开放得下之人。陈家洛、袁承志是在人生失败之后只好归隐,胡斐与石破天最郁闷,一个没写,一个到头来不知自己到底是谁。郭靖萧峰舍生取义。令狐冲狄云看透江湖人心险恶,归隐。(当然这也与令狐冲性格有关。但新修版中没给冲哥这个机会,让他立风清扬为祖师,执掌华山派去了)而韦小宝可以说是走的最潇洒之人。“老子不干了!什么都不干了!”说走就走,携千金佳人,笑傲江湖,颇有《儒林外史》杜少卿一手持金杯,一手拥娇妻游山之风。这比上述的几位大侠高了很多,比世上的假隐士高了不知多少,比天下蝇营狗苟庸庸碌碌之人又高了不知多少! 其实,别的男主角基本上都是线索人物或是“载体”,郭靖是“刚大朴拙”的载体,萧峰是“英雄”的载体,令狐冲是“潇洒不羁”的载体,陈家洛是“书生意气”的载体,杨过是“深情狂放”的载体……而韦小宝则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受束缚,不做载体,有其独立,不做线索,可以说,这应该是金庸笔下最成功的人物。他的身上真正体现了人性的一切,是真正的绝顶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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