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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里的任意门

 真友书屋 2015-09-12
静岛 豆瓣阅读

任如琪很早就开始恋爱,太早了,一颗早熟的少女的心血淋淋掏出去的爱法,没有哪个少年承担得起,失恋了几次之后,她就学乖了。原来,爱谁都和爱爸爸妈妈一样啊,一旦爱了总是被轻视,总是被辜负,总是被抛弃,那么,就不要爱了好了啊。



文/静岛


任如琪发现自己爱上了郑万里的时候,已经晚了。


早一点大概还好收拾。以往,只要察觉对任何人有着过量喜欢的倾向了,她就命令自己立刻转身,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开始撒腿奔跑着逃离。


逃离的过程当然是有痛苦的,但是习惯了就好,那种痛苦的重量是她可以预计、可以承担、可以消化的。逃啊,快点逃啊,千万不要爱上了,爱上了的话,被抛弃的痛苦是铺天盖地,无法接受的啊,她总是边逃边给自己鼓劲,越逃越快,越逃越远。


这项技艺,任如琪练习了差不多有20年了,熟能生巧,简直成了条件反射。


最早的逃离,开始于父母离婚的时候。那年任如琪7岁,父母以为她还不能明白,其实她什么都明白,那些午夜压低了声音的争执、家里莫名其妙越来越少的碗盆、妈妈身上可疑的伤痕、爸爸深夜在阳台抽烟的叹息声,过去都快20年了,闭上眼睛仍然历历在目。


小小的她无能为力,只能等,每天都像在等第二只靴子落下来。等到妈妈和她谈话的时候,任如琪简直松了一口气。


“你还是跟爸爸吧,爸爸工作好,学历高,对你有好处。”


可是妈妈,我爱你啊。


这句话在任如琪喉咙里滚了又滚,被她的体温含得发烫,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得到的是一个拥抱,一个含着泪的吻,和一句:“妈妈对不起你。”


不是“妈妈也爱你”。


任如琪长大之后,能够理性明白当时妈妈的难处了。妈妈是个浪漫得有点出奇的人,偏偏嫁了个不解风情的理工男,常年出差,婚姻很不如意,婚后却遇到了真爱的人,当时已经怀孕了,能够全身而退再婚就已经很幸运,这在她,是再获人生幸福的最后机会了。人面对幸福,不可能不自私,她只能放弃女儿。


明白归明白,但说出了爱,而被告知“对不起”的经历,实在难忘。何况那时候,任如琪还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她的童年在7岁就结束了。后来妈妈来看她的时候,她也总是淡淡的,开始是不想不争气地表达自己的依恋,后来是真的不依恋了,她发现不依恋让她好过点,那就不要依恋了。


任如琪扪心自问,父女两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她对爸爸也是爱的,大概少了一点对妈妈的那种依恋,但总归也是爱,只是他好像不需要自己的爱,面对女儿孩子气的情感表达时,总是愧疚慌乱地逃避。可能是自己长得太像妈妈了吧,长大以后任如琪帮爸爸找过理由。


爸爸一年后再婚,像和前妻在比赛似的,不到一年又生了儿子。在后妈手下讨生活的那十几年,不足道了,每天都会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从抵抗、无法细数的委屈。


任如琪很早就开始恋爱,太早了,一颗早熟的少女的心血淋淋掏出去的爱法,没有哪个少年承担得起,失恋了几次之后,她就学乖了。原来,爱谁都和爱爸爸妈妈一样啊,一旦爱了总是被轻视,总是被辜负,总是被抛弃,那么,就不要爱了好了啊。


从此,任如琪开始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逃离。


爱上郑万里完全是个意外。他根本不是任如琪喜欢的类型,不帅气,有点木讷,经常神游太虚,完全不懂浪漫,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任如琪开始毫无防备。


他们在一次聚会里认识,隔了几天在小区内偶遇,原来是邻居,聊了几句发现各自公司就隔了一条街,两人就在限行的日子搭对方的车上下班,来回,来回,每周4次,每次40分钟到1小时的同行。


开始,车厢这样的封闭空间让任如琪有些紧张,总觉得有说话的义务,几次后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郑万里和她一样,喜欢放空,绝不刻意找话题,而越是不刻意,两人越是有说不完的话, 每次下车的时候,任如琪发现他们总是笑着的。渐渐的,两人开始约会,一起吃饭,看电影,喝茶、逛街,有一次过马路的时候,郑万里扶着任如琪的腰,过了马路也没有放下手,随后而来的几次约会里,自然而然地牵手、亲吻、上床。


所有一切,都俗套得不能再俗套了,俗套得和任如琪记忆中有关爱的情节、情绪相去甚远,他们也从来没有试图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任如琪想,无非是找了个伴儿嘛,有个伴儿,还是蛮舒服的。她没有嗅到一点点和爱有关的危险。


直到任如琪被公司派去北京出差三个月。出发那天,郑万里送任如琪去机场,告别的时候两人都是淡淡的,完全不像热恋中的男女,最缠绵的细节无非是带着害羞和尴尬轻轻拥抱了一下。


任如琪要过安检的时候,郑万里叫住了她,她有点紧张的回头。


“把家里钥匙给我吧,我帮你浇花。”


任如琪点点头,掏出钥匙给他,他的掌心软软的,带一点潮湿。


下飞机的时候,她给郑万里发微信:到了。郑万里回:那就好。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在北京的每一天,都很忙,忙得任如琪本以为不应该会有时间想到郑万里的,然而她想念他,无法遏制地想念他。她也不想想他的,但是她吃到好吃的,想带他来吃,看到好看的风景,想牵着他的手一起来看,她忙了一天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居然和郑万里在聊天,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让她在梦里都觉得温暖。


任如琪全身被思念的电流击打着,酥软、轻痒、微疼,这种想念的浓度和烈度超过了任如琪记忆中任何一次恋爱,以至于她要用上全部力气,才能在每天晚上的晚安电话里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克制自己说“我很想你”的冲动。


任如琪心中的警钟铛铛铛地响起来,好像又到了该逃离的时候了。怎么逃呢?还逃得掉吗?任如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钉在郑万里身上了。完蛋了,这次又要吃大苦头了。而他还一无所知,在电话里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说着诸如“花开了呢,我拍照发朋友圈”、“你去看《道士下山》了吗,张震和郭富城搞基真的好震撼啊”、“我们常去那家馆子大概换厨师了,难吃的要死”之类的毫无重点的生活细节。


这天,暴雨,任如琪叫了车,出租车来的时候,有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先打开了车门,出租车司机冲女孩摆摆手:“是有人叫的车”,女孩悻悻关上了车门,她的伞破了,半边身子都湿了。任如琪上了车,想了想,放下车窗问女孩:“你去哪里?”女孩说了目的地,很巧,顺路。


任如琪打开车门:“上来吧,刚好顺路,先送你过去。”


女孩惊喜地坐进车里:“谢谢你,姐姐你真是好人。”


任如琪在车里接到郑万里的电话,问花要不要施肥,她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能让她的心悬在半空里。任如琪自问自己最适合的男女关系,应该是轻一点,淡一点,凉一点的,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变得那么重了,浓了,暖了,郑万里是什么时候偷偷钻到她心里去的呢,好像还卡在了那里,怎么都剔不出去。


“不开心啊?”女孩问。


任如琪笑笑,没有说话的意思。


“姐姐,其实不想笑的时候,不笑也没有关系的。”女孩多嘴。


任如琪望向窗外,不想让女孩看到自己的表情。


女孩接近目的地,拿着钱要给司机,任如琪阻止她:“不用了,真的是顺路。”


女孩说:“谢谢你,你真是好人,好人怎么都不太开心呢。这样吧,我送你一个礼物。你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任如琪吓了一跳,随口打发她:“我啊,我想去未来看看,想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女孩想了想,一手搭着任如琪的肩膀,一手做着奇怪的动作说:“我给你任意门吧,只要你认真想想你想去的时间点,就可以穿梭时间,不光可以去未来,也可以到过去哦;不过,我的魔法都是有不过的,大家都叫我‘不过神仙’,任意门只能用3次,每次只有5分钟,而且不管你看到什么,都是命运,都无法改变。”


女孩下车后,任如琪和司机讨论了下女孩应该是哪种精神病患者,就把这事情抛下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任如琪和郑万里照例打电话聊天,末了郑万里说:“对了,听说新开了一个游乐场,特别刺激,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玩吧。”任如琪说好,挂了电话。


游乐场啊,自己还真的没有去过呢,爸爸和后妈带弟弟去过很多次,弟弟每次回来都说很开心,她不愿意去,怕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开心,让自己更不开心,也怕自己居然也会玩得开心,好像背叛了什么。


说起来,她和郑万里从来没有聊过各自的童年呢,在她是刻意不想提不开心的事情,她其实很好奇郑万里是怎么长大的,问不出口,太私人了,好像意义重大,真想看看他7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嗖,任如琪从床上来到了一条小巷里,迎面走过来一个哭着的小男孩,眉眼和郑万里很像。任如琪掐了自己几下,疼的,再看看那个男孩,哭得很伤心,一抽一抽哽咽着,让她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任如琪走到男孩面前问:“小朋友,你怎么了?”


男孩抬头看看任如琪,不理他,管自己走。真的是郑万里啊,嘴角那颗痣都是一模一样的。


任如琪忍不住跟着他:“郑万里,到底怎么了?”


男孩站定,看着任如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任如琪撒谎:“我……我是你爸爸以前的同事,看到过你的照片。”


男孩哭得更厉害了:“我爸爸死了,刚刚死的,我再也看不到我爸爸了。”


任如琪不忍心再问,一把抱住了男孩,男孩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然后就搂着她继续哭。


5分钟,只有5分钟,任如琪抱着小小的郑万里,不知道该怎么用剩下的时间安慰这个心碎了的男孩。她只好陪着他哭。


男孩很快从她怀里出来,擦擦眼泪,说:“我要回家了。谢谢阿姨。”


任如琪蹲下来,拿着纸巾帮他擦泪:“回去吧,坚强点儿,爸爸爱你,他就算不在了,也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你记得他,他就没有真的离开。”


男孩点点头,走了。任如琪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时间到了,嗖,任如琪回到了酒店床上,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但手上拿着的纸巾还是湿的。


原来,原来自己真的有了超能力。


还有两次机会,该去什么时间点看看呢?去未来哪天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一个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未来的日子里,还有没有郑万里呢?这个和自己一样,从小就尝到了生离死别滋味的男人,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消失了?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成功逃离了?逃离后的自己,伤心吗?还会想念他吗?是后悔还是庆幸逃离了呢?任如琪发现自己不敢去看,她怕自己承担不起答案。


还是回过去吧。任如琪一直想知道,妈妈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那天她太难过了,没有送送她。好吧,就去那时候吧,任如琪对自己说。


嗖,任如琪发现自己来到了老房子的楼道上,妈妈拿着箱子呆呆站在楼道上,任如琪装作等人的样子,站在边上偷偷看她。妈妈在流泪,她放下箱子,回头又上楼,走了几级台阶,停下来,蹲坐在台阶上,然后又站起来,再走了几级台阶。任如琪看到妈妈的左手紧紧抓着扶手,青筋都出来了,右手搭在肚子上,站着,嘴巴念念有声。


任如琪忍不住凑近了,听到她在说:“琪琪,妈妈也爱你,妈妈没有办法,妈妈很爱你,妈妈不敢说,说了就离不开了。”


这大概是任如琪生命里最长的5分钟了。回到酒店床上后,任如琪哭得撕心裂肺,她多年的委屈和恨意,今天终于有了交代。


这时手机响了,是郑万里。郑万里的声音听着和平时有点不同:“说起来,刚才我想到,我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我啊,有一个,呵呵,说起来,很俗套的,不幸的童年……”


任如琪拿着手机,边哭边笑。尽管相距1000多公里,她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一个人的感觉。根据万有引力,她想,她和郑万里的距离已经太近太近了,他们之间的引力已经太大,无法克服,完全没有逃离的可能性了。


可是,管他呢,去他大爷的逃离吧,这次她不逃了,不就是爱吗,爱就爱吧,认了吧。她用她内心那个7岁的小女孩爱着他内心7岁的小男孩,用她的现在爱着他的现在,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了。


“其实我,也没有去过游乐场呢……”任如琪听到自己说,一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告别的时候,任如琪说:“我很想你”,说出口并不后悔,觉得早该说的,说了很快乐,郑万里说:“我也很想你,我明天就来北京看你。”


挂了电话,任如琪躺在床上,任由自己傻笑,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的,她终于明白了,世界上真的有呢,没有阴影的快乐和幸福。


对了,还有一次用任意门的机会呢,任如琪想,可是她不需要这次机会了。未来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所谓命运,既然不能改变,就让它发生吧。现在她只想着拥抱爱里所有的未知和惊喜,她愿意和郑万里一起体验。她,不要提早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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