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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杂志社

 婺州学馆 2015-09-12

 

钱塘江在浙江省内古称之江、浙江、渐江。这三个命名中,我更喜欢之江两字。它曲折却又不乏舒展,简单又深具诗意。之江源头在哪里?自杭州始,倒溯之江流域,自地图上看,这条江在建德的梅城镇茅草垄村有个三江汇合点,这三条江是新安江、兰江、富春江,三江在此汇合。若追溯新安江源头则是安徽休宁县六股尖的冯村河。而追溯兰江上游则是衢江(另一支流是乌溪江)—常山江—马金溪—直到齐溪镇里秧田村的齐溪。从建德的梅城镇茅草垄村兰江与富春江(桐江)的交汇点上溯到常山齐溪镇里秧田村莲花尖,流程250余公里。在流程上新安江上游全长比兰江上游全长长了60公里。但是注入三江汇流处的流量,兰江年平均流量172.8亿立方,新安江年平均流量112.5亿立方。这次的主要行程是之江南支全流域(兰江及它上游各段)及千岛湖与三江汇流处下游富春江与钱塘江全程。 

 

 

 

序 曲

 

从钱塘江这条大江溯江而上,应该从哪算起?2014年4月11日至12日,我乘上乐清至杭州的高铁。宁波,温州至杭州高铁必经之地,这是对接钱塘江的杭州湾至大海宽阔出海口最后的陆岸。高铁呼啸的速度,向西而行。列车运行在陆岸上,在高速驰行的高铁上,看不到杭州湾(高铁与杭州湾之间隔了大片辽阔的土地田畴),但每当高铁至此路段,总能感觉得到辽阔的、激荡的杭州湾。这个行程,是现代化的行程,一小时,两百公里。左边是呼啸的高铁,右边是激荡辽阔的杭州湾。于我,这段高铁是这次钱塘江之行序曲的序曲:这边是田畴,河流,云层,车厢内是焦虑的人群,速度,情绪,商务,公事,匆忙上下的旅客;人们在车厢里上网,刷微博,发微信,拨打电话,左边邻座的女孩塞着耳塞在听音乐,右边邻座一安徽人在电话上谈业务。我所在的2号车厢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手机的控制之中。这之间,有部分人无聊而专注。人们被这个时代所裹挟,也为这个时代而忙碌。另一边,我还看不见的一边,是杭州湾,它还在远远的那边,它以激荡的情怀,接纳钱塘江的浩荡之水,接纳两岸无垠土地上的慈溪、余姚、上虞、绍兴、海盐、海宁、乍浦、萧山、滨江的人群与地域。时间。物质。生命。时代。这之上的一切,这之间的一切,在此流淌、交融、交集,奔流向海。这宏大叙事于我,既远又近。

我踏着这次旅程的序曲到达杭州。从杭州火车东站出站,夜宿莫干山路金汇大厦十六层客房。入夜,杭州大雨,我却听不到雨声。城市隔离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悬浮的夜,悬浮的人。

一夜醒来,雨止。

这一天,我将随大流乘大巴溯钱塘江而上,去钱塘江源头的开化县,再用两周时间,从那里顺江而下经衢江、龙游、兰溪、淳安、桐庐、萧山,最后是到达钱塘江入海口的海宁。

 


一、源头:开化县,两夜

 

资料:马金溪是钱塘江南支上游的第一条河流。是开化县最大的河流,流经齐溪镇、霞山、马金镇、徐塘、底本乡、音坑、城关镇、龙山底、华埠镇。它的下游是衢江。马金溪上游为一条狭带状谷地,途经七里垄、密赛两个峡谷,县城以下地形渐趋开阔。马金溪干流总长89.16公里。

 

2014年4月12日,我随浙江省作家协会采风团从杭州出发,进入浙江省内钱江源头开化县齐溪镇里秧田村。这之前,慕白等三人已经提前两天到达齐溪镇。我还在乐清时,接到了慕白从开化齐溪镇打出的电话。他说,这里条件够艰苦的,吃与住,都是。这是我对从未到过的开化齐溪镇的第一印象。这印象使我有一个判断,即那里是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地域,那么,它肯定是一个生态相对好的地方,这是我以往去过许多地方得出的经验判断。我随队到达后,住进的是一个农家乐旅馆。

这一段是开化县马金溪上游源头处。

山湾号农民民宿。面向马金溪。这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民宿。我们去时正逢这对农民夫妇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客房。他俩憨厚诚实,一如客堂间质朴的原木桌凳,深具一种原乡品质。这一天是雨天,雾气弥散在齐溪镇的山间。我遇见的第一个问题是手机信号全无,我用的是中国联通卡。它提醒我进入一个联通无线系统无法触及的死角。有时,偶尔一点无线信号,也是紊乱的,无序的,因为它很快就消失,根本无法通话与上网。由此,我进入了信息的相对封闭地段及相对封闭时段。此前,对开化我一直一无所知。直到我进入齐溪镇,也仍然是一无所知。开化县置县已千年。千年后的这一天,是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所介入。时间与荒谬是并重的,尤其在信息封闭的时候,人在此间显得随意、无碍,成为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偶有游离,也会很快回到自然状态。最初失却信息失却联系的焦虑,经过半天时间的缓冲,终于放下了心并渐适应。雨,挟带着自然的信息,在齐溪镇里秧田村,它自然而然地替代了手机与网络。入夜,借民房透出的一点灯光,我走在漆黑的夜里,右边是一条溪流,永远喧哗的流水,在此时,与夜融为一体,我想到此时溪流中的石头,在白天它们以形态呈示,在黑夜里它们以声音呈示。此时,流水是唯一的声音,它昭示着自然的存在。这之间,我的手插在口袋里,口袋里装着手机,当我的手再次触及手机的那一刻,我分心了,想到了已全无信号的手机,想到了失去联系的原先随时要知道的那部分信息。于城市而言,此时的我是一个失明者、失联者、孤立者,包括家里,包括朋友,他们都得不到我的信息,我也得不到他们的信息。突然而至的焦虑控制着我,现代化信息失联的焦虑控制着我。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到了民房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这时完全的黑暗渐渐地代替了焦虑。我也渐渐地从刚才的焦虑中平静下来。继而单一的流水声解除了我的再一次的焦虑。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正脱离现代信息时空进入到了钱江源的里秧田村的山里时间。我再次倾听右边黑暗中溪流的流水声音,它并不单调。它湍急,低回,遇见巨石,跌入深潭,进入隘窄的溪床,再进入稍为宽阔的溪床。它的声音也因此千变万化。这是里秧田村山里时间(自然时间)的重要组成元素。另一重要元素是一场持续的夜雨。当我回到山湾号民宿,于完全黑暗中被一场持续的中雨控制。我无法入睡。此时的场景是从溪流的流水声转入击打在民房瓦背的夜雨声。并使我因此持续失眠。午夜,雨声中,我写下此次行旅的第一首诗,其中两节描述了我的在齐溪镇一夜的失眠状况:

 

以前的夜我基本睡得很好

只有今夜,齐溪镇的雨声,这个庞大雨夜的

一滴清晰的滴雨声,让我感慨半世人生。

 

我有睡不着的理由

齐溪镇之夜,四周大山耸立

它们沉默地保护一滴雨声的到来

也保护我这个陌生人的一夜未眠

 

——《齐溪镇夜雨》

2014.4.12.夜,开化,齐溪镇 里秧田村山湾号民宿

 

能在深山的午夜被一场持续的夜雨控制,没有矫情,没有杂念,只有听雨,回忆。这近乎人生中的一个奢侈的片刻。一夜的雨,令一个因此而失眠的人的心情空前地平静。这失眠与雨夜融为一体,同时,也是与里秧田村四周的大山融为一体。而在这巨大的自然雨声之中,我辨别出了檐头滴下的雨滴的声音,它的持续的滴雨声,伴着我一夜的失眠。在这一夜,巨大与细小获得了空前的统一。

 

第二夜,住开化台回山村下山蛇自然村金仙号民宿。这个自然村的旁边,也有一条溪流汇入钱江源的马金溪。下山蛇自然村之夜是一个诗歌之夜。我们九人(我、柯平、王益军、慕白、俞强及开化的赖子等四人),在一张大圆桌前谈论诗歌话题。其间,燕燕号民宿房东燕燕姑娘朗诵了慕白的诗《今夜我在钱江源》。下山蛇自然村位于海拔五百米的半山腰上,此时,诗有多高?我想,此时的诗大约二十米高。这二十米不是物理高度,这二十米是心理高度,它代表了一定的虚无,即说二十米这个具体的量词的时候,它高于燕燕家的屋顶,位于我们上方,而不是遥不可及的上空,但又让人触摸不到,只能注视,也更易用心去靠近。也许因谈论到具体的诗歌让它又下降到十至八米高度。但是它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虚无品质。此时,我们在谈论诗歌,别的人或睡觉,或写作。因为二十个诗人与散文家的介入,这使得这一夜的下山蛇自然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诗意。

八点,村民睡了,十点,散文家睡了,十二点,诗人睡了。渐渐地,金仙号民宿之夜万籁俱寂,与里秧田村山湾号民宿的整夜雨声相反,入夜之后下山蛇自然村金仙号民宿安静异常。这台回山村下山蛇自然村金仙号民宿的一夜,我写下了第二首诗:《台回山一夜》。其中两节:

 

今夜是它的折痕。这一条直线铺向星际

他听到“咚——!”的一声,一颗冰冷的星落在他生命的平面

 

从2014年4月13日午夜至2014年4月14日凌晨

这一夜……他醒着……世界的运转他从不知晓……

 

金仙号民宿是一对六十多岁的村民经营的,他的儿子儿媳们都在县城工作。这民宿共三间客房,干净也安静,午夜的失眠,让人无端地想起星空。康德想道德律的时候会也是这么一种情境么?当然,我想得比康德私人化得多,也简单得多。康德有一千米的话,我则只有一两米。但愿这一两米最终也能与那一千米殊途同归,因为人类的卑微与崇高,最终还会是殊途同归。一如钱江源的每一支细小支流,一段段地汇聚,渐渐地汇成衢江、兰溪江、富春江,再是浩荡的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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