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九,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平凡的日子。然而,对广西南部小城宾阳县的黎塘镇司村来说,每年的三月初九,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司村家家户户杀鸡备酒,广邀四方亲朋好友及相邻各村父老乡亲,共同宴饮,热闹程度俨然是个大节。三月初九,是司村人的“胜利日”。这个由村民自发约定形成的特殊节日,从1945年到现在,已经延续了七十年。那么,这个小村庄的“胜利日”是怎么来的?七十年前的三月初九,又发生了怎样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本期档案揭秘特别节目——铭记,李涵为您讲述:《桂南小村的抗战胜利日》。
1939年11月,侵华日军在钦州湾突袭登陆,攻占南宁,妄图切断当时中国大后方唯一畅通的国际交通线。12月,中国军事史上第一支机械化部队陆军第五军,与日军在南宁昆仑关激战近月,歼敌5000余人,日军旅团长中村正雄战死。这是中国军队正面战场在武汉失守后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史称“昆仑关大捷”。地处昆仑关附近的宾阳县,当地民众以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援中国军队作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然而,中国军队夺取昆仑关后不久,日军便从广东调集重兵疯狂反扑。1940年2月初,日军一支近卫混成旅团,不备辎重,迂回永淳、甘棠、古辣等地,进入宾阳武陵、马王、马揽等乡,占领县城,到处烧杀掠抢,仅在县城与附近村庄, 10天内日军就屠杀了国军伤员和平民百姓2700多人。 这是宾阳第一次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日军前后出动近百架次的轰炸机对宾阳县城进行轮番轰炸,过去繁华的街市成为一片焦土。被夺去的家园,被屠杀的亲人,国耻家恨,铸成了宾阳百姓心中的利刃,更磨砺了他们的意志。 1944年底,日军为了打通湘桂线,重犯桂南,宾阳再次沦陷于战火之中,民众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谋生存,人们吸取第一次沦陷的教训,纷纷拿起武器,自动组织村抗日自卫队、义勇军、游击队,利用有利地形,人自为战,村自为战,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司村的抗战,正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处于一触即发的边缘。
司村抗战的导火索,还得从一辆日军的单车说起。 1944年的冬天,异常寒冷。侵入宾阳的日军派白石中队长带领100多人占踞了黎塘圩这一公路交通要点。他们在墟旁龙岩山顶上设哨,在街道、路口等处布岗,盘查来往行人,弄得民不安生。日军还经常窜到附近村庄骚扰,抢劫粮食和猪鸡等物,强拉民夫去挑运辎重、粮食。一些被抓去的村民十天八天后带着一身伤痕逃回,而更多的人则是一去再无音讯,当地群众对日军莫不恨之入骨。 1944年农历十月初四中午,黎塘街一位名叫陈右生的小伙子,瞅准时机,打倒一名日军通迅兵,将一辆放在广生楼前面旧戏台边的自行车骑走,从南闸门往司村方向驰去。 忽然祸从天至,全村男女无不惊慌失措,纷纷拖儿带女、扶老携幼想从村南面的大塘基逃跑。危急关头,一个人站了出来。那就是司村村长玉树高。 玉树高极力安抚受惊的村民,告诉他们:“不用怕!你们要镇静下来,我跟他们说理去。如果我一去不回,你们就立即逃到后山暂时躲起来!”说完,玉树高右手拿着一顶大眼雨帽,只身走向敌营,与日军交涉。 因为双方言语不通,只能用文字加身体语言代替。面对日军气势汹汹地用枪逼问,玉树高一面用手脚比划,一面带鬼子沿路察看车轮印迹。经过查验,发现车辙印到了司村旁便折向西南,往其他村庄去了。日军这才放过司村,用枪逼迫玉树高带路向陈树村查去。日军到陈树村时,已是下午六点,家家户户正在煮饭,发现日军入村,吓得全村男女老幼都向南面山上逃跑。之后,日军在陈树村又抓了一位老年人带路向塘村追去。玉树高这才侥幸脱险,偷偷跑了回来。 失控的抢单车事件,已经成为了日军侵占掠夺附近村屯的一个借口。11月18日半夜两点,全副武装的日军由黎塘向双桥路出发,袭击包围了定子莫村,威胁群众,抢劫布匹衣服和猪牛鸡鸭后返回黎塘。时间过去二十多天,猪牛牲畜吃完后,在十二月初,日军又半夜出动包围了双桥黄兴村。村里的群众发现敌情后,组织群众疏散,留下的壮丁展开反击,一连向敌人打了十几发子弹。不料敌人早已潜伏进村,用轻机枪疯狂扫射,打死无辜群众十多人。 由一辆单车引发的流血事件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司村,成了日军的下一个目标。 在抢单车事件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司村人,并没有因此获得安宁与平静。相反,这只是灾难的开始。 1945年正月,日军两次来信,向司村施压,提出要征夫、征猪肉、粮食和稻草。为了使村子免遭鬼子蹂躏,司村族老卢豹文、玉璧霞等开会研究应付办法,提出全村按大、中、小户3等进行分配,筹集粮肉送给日本人。 不愿屈服的司村人,决心挺起脊梁,与鬼子决一死战! 他们将筹集到的几千斤大米拿到广东湛江卖出,并用这笔钱购买枪支弹药,扩大村内的武装力量。男女老幼全部行动起来,不分昼夜,做好一切抵抗准备。 全村周围均有鱼塘围绕,石龙江桥是敌人来路的第一关口,必须拆去桥梁,堵塞江水,增高鱼塘水位,以截断敌人来路。全村周围的墙均用木栅围过,所有东西南北闸门全部封锁,村民出入从小路行走;一切行动由伍俊荣、玉树高等人负责指挥,并派壮丁站岗放哨,前哨则设在村背岭,以监视石龙江来路的第一关口,发现目标,立即发出信号,迅速投入战斗。 如今已经83岁的司村村民卢启先当时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当年亲身参与了这场斗争,他跟着自己的母亲,与大伙一起上山砍树盖围墙,砍棘围村,锤坏铁器和农具,以作“土炮”。那种全民皆兵、众志成城的不屈意志,至今仍感染着老人,令其唏嘘感怀。 1945年三月初九,清晨,天刚朦朦亮。 突然间,一声枪响划破了村庄的寂静,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 莫非,是鬼子打上门了? 当时在村前岗负责放哨的,是包括卢照康在内的八位村民。卢兆康身上背的,是一把老式的火药枪,想到即将到来的战斗,这个从来没打过仗的年轻人总觉得有点心绪不宁。出于谨慎考虑,他决定找个地方试一试手中的枪,确保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卢照康有些紧张地填装好火药枪,因为不熟悉,动作有些僵硬,还没等他填装完毕,枪就意外走火,“砰”地一声,朝着天空放出了一枪。 司村保卫战的第一枪,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打响了。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枪,惊起了早已经潜伏在村头的日军! 原来,100多名日军清晨便已悄悄摸到了司村石龙江北岸,看见桥断水涨,白茫茫一片鱼塘连片围村,不知深浅的日军不敢冒险过江,于是转至村背岭,妄图摸寻别的进村路,没料想,却被卢照康那无意的一枪给惊得现了原形。 慌乱间,敌我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有些猝不及防。在短暂的惊愕后,司村的各岗哨边射击边迅速退回村里,按计划吹响号角,转瞬间,村里锣声、枪声大震,闻讯赶来的村民纷纷投入战斗。与此同时,司村东面的超常、走马,西面的李岑、韦垌、陈树等村也相继敲起锣吹起号,一村传一村,按原定计划前来支援司村。
交战初期,日寇凭借精良的武器,以强大的火力占领了村背岭制高点。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分别架在司村与走马两村之间的高场园角大松树下和大坟顶,疯狂地向司村射击,还不时地向村里发射枪榴弹。村东面碉楼旁的矮墙顷刻间被打穿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村里老贵家的猪栏也被掀翻了盖。 战斗相持了3个多小时,日军未能越雷池半步。而赶来支援司村战斗的各村武装人员越来越多。三李村20多名村民控制了大良岭的制高点。琴堂、潘山、六方、欧阳的队伍也开到了走马村一线。傲慢的日军怎么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小村子,竟然如此难以攻下!
司村自古就有“蜘蛛地”之称,四面鱼塘环抱,北面背岭,前有石龙江阻挡,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在村民自创的山歌中,将日寇比成了落入蛛网的蚊虫,有来无回: “司村便是蜘蛛地,蜘蛛结网是司村。 日军好似是蚊子,飞入网中被吃光。 飞落一只吃一只,飞落两只吃一双。 ……” 这一次,日军受挫的不仅有地形的屏障,更受挫于民众之齐心。在这场战斗中,参加者包括了围垌、陈树、塘村、六岭、定子、黄村、双桥片、走马、超常、林村、六方、欧阳村等十多个村庄的村民,可谓是汉、壮、瑶各民族联合作战的一次完美配合。 当时日军向东南西北四个地方进攻:大梁岭高峰是琴堂、潘山、青平、帽子、姚村、林山、良缘等村联合把守,敌人进攻时被打死一人,不敢再前进;司村北面村背岭,前有石龙江水高涨,不能直进,敌人拼命夺取大梁新桥头,遭遇村民的顽强阻击。司村东南有走马、超常、林村、六方、欧阳等村把守,敌人欲侵占高场园,玉其璋等村民有组织的迎击,用七九步枪打死敌人三名。同时,坟村民众还用上了古老的脱堤火烧长枪,装上火药四斤、秤砣一个,一连两炮,打得日军不敢抬头,当场打死敌人数人; 来自欧阳村的壮族神枪手——韦七哥,也亮了一手。据记载,当时在走马村边,带着火药枪前来支援的韦七哥,看到大松树下的鬼子机枪在疯狂地扫射,便对众人说:“我只打两枪,就能收拾大树下戴钢盔的鬼子。”潘山村的韦子桥随即将自己的花篮牌德制步枪递给他。韦七哥紧靠墙角,屏住呼吸,凝神瞄准,果然打了两枪,就把鬼子的机枪打哑了。 司村的抗战,更有着国共两党协同作战的助力。激战过程中,宾阳县抗日自卫大队派人送来了4箱步枪子弹,2箱交给司村群众使用,2箱支援外线的各村队伍。梁谷元大队长率领的30多名县自卫队员也随后赶到,他们扼守着新桥头,遏止鬼子往西面调移。中共地下党卢文壇也带领游击队赶来支援,给日寇造成层层夹击,这大大坚定了司村群众战胜敌人的信心,鼓舞了人们的斗志。 到下午3点多,司村群众陆续得到令人振奋的消息:周围村庄村民集中更多力量,加强了对司村的支援。还有一支队伍登上了北面的龙岩山顶,并占领白水浪松林,截断鬼子的公路运输线,防止敌人增援。 战斗持续到傍晚,太阳下山了,双方的枪炮声渐渐地稀疏下来。司村的弹药即将用尽,可全村男女老少仍坚持战斗,没有枪的,每人就拿上简陋的武器,双刀、剑剌、把头、长矛和长柄草刀等,有计划地排在木栅脚下,各守阵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僵持至凌晨,司村群众开会部署下一步乘夜歼敌的计划。狡猾的敌人趁机打了一排乱枪做虚掩后,枪声稍停。黑夜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砍竹子的声音,不知敌人卖弄什么玄虚,众人二话不说集中火力向竹林攻击,过后才知道,鬼子砍竹子是为了抬走同伴的尸体。第二天清晨,打扫战场的人们发现,竹林附近全是斑斑血迹。 天光发白后,司村的百姓等到了期盼已久的结果——日军全部败走,伴随他们而去的,是多具尸首和20多个头扎纱布、手缠绷带的伤员。再后来,有人发现,日军将无法带走的尸体全部运到了司村附近的黎塘私立开智中学内,用一颗炸弹,拆毁学生宿舍屋舍的壁垣,用以埋葬他们留下的罪恶与挫败。 关于这场战斗,民国《宾阳县志》这样记载:“1945年4月20日,即农历三月初九,敌军驻守黎塘之白石部队,前赴司马村劫掠。我黎塘各村自卫队,即四出截击,毙兽兵14名,伤无数。” 战斗胜利的第二天,也就是1945年农历三月初十上午,司村群众宰杀3头猪,在老宗祠摆设酒宴庆功,共同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在那次庆功宴上,司村上下将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九定为本村的“抗战胜利日”。 每到这一天,全村欢聚庆祝纪念,家家户户宰鸡杀鸭,盛备酒菜,广邀四方亲朋戚友及地方父老,共同宴饮,教育青年后代,铭记胜利,不忘前事,面向未来。 这,便是黎塘镇司村胜利节的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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