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梦

苍山暮色，羊肠小道。没有记忆，你来到了一个衰落的朱红门前。门，已是斑驳不堪，让你升起心疼的感觉。屋檐之下，破败的蛛网随风飘荡。屋顶的瓦片，已瞧不出它幽深的青绿，在风中岌岌可危。白色的石灰墙像生了皮肤病样，千疮百孔如同遭受了战争的摧残。你知道，这里没有发生过战争，没有强盗，没有怨恨。但，这里有什么？你说，你也不知道。

      你循着台阶踏上一步，那台阶仿佛活了一般，于是你又踏上另一只脚。你说，你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你说，还是不知道。站在斑驳的台阶上，抬起头。你看到了屋檐的一圈泥色印记，你知道，那是燕子的家。你也知道，每年春天都会有好多的燕子在屋檐下来来回回，不经意间一个稳固的家就在屋檐下落成。你说，你喜欢燕子，每一年都是那一家的燕子，每一年她们都会回来，每一年你都和小燕子们一起成长。没事的时候，你喜欢坐在屋檐下，看着燕子们绅士的身影，听着她们清脆的歌唱。

       某一个秋冬交替的时节，你又来到了屋檐下，期盼有一只燕子能为你留下来，看着燕窝口一只探头探脑的身影露了出来，你一时兴奋站了起来，你以为燕子听到了你的挽留。那个身影受了惊吓，快速的窜飞出去。你好失望，因为你看到那不是燕子，那是一只四害之一的麻雀。从那时起，你讨厌麻雀，直到一天你在林间的蜘蛛网上看到了一只翅膀被束缚卡在枝丫间的麻雀，你把它捉住了，它狠狠的琢你的手，你忍住疼像拧一只猫样捏住它的脖子间的羽毛，等你将绳子套在它腿上后，你妄想戏弄它，可是，麻雀一动也不动。你捧起它，原来它已经死了。

      风将残破的门吹得吱吱作响，将你从回忆中催促了回来。是的，那门好像在催促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说，你不知道。你伸手准备推开，当触碰到门面时，粗糙的感觉传递到你心底，摩挲着你的手、你的心。像一个老人的手，握着你，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感觉。他在催促你，他在着急，你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在低声哽咽着。你听着，努力地听着。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响起。你看到了，看到了好多的烟花；你听到了，听到了喜庆的鞭炮声。你说，你想起小时候，每年的除夕，你都喜欢烟花。绚丽的光在天空炸开，将幸福的气息散播到大地。你说，你能感受到，每一次你都靠着门，坐在屋檐下看着烟花，你说那时候你多想幻化成天空中的一粒亮光。

      你还在犹豫着，你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你猜想，不！你逻辑地推理，门后肯定是破落的房子。你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你甚至主动地压制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个地方在吸引着你，在呼唤着你，如梦如幻！

      你推开了，嘎吱声响起，沉重与叹息。你看到了什么？你说，不是很清楚。只是记得几座孤立的墙，被野草遍布的院子，依稀可见的石板路，满地散开的砖瓦，黑黢黢的断木。就是一座废墟？是的，你点点头说，就是一座废墟。

      你踏上布满野草的石板路，茁壮的野草在石板间顽强生长，石头也有被吞没的一天。你走在石板路上，野草的惠子在你腿边游荡。你说，你又想起了什么。你说，每个夏天，你都喜欢在这石板上支起一个简易的床，待到夜幕落下，酷暑消退，你就躺在床上。手握一个蒲扇，轻轻地煽动，赶走惹人的蚊虫。看着漫天的繁星，繁星？对，你说是繁星。真的很多，你喜欢数他们，虽然每一次都是以入梦结束。你看着他们，你知道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也是有回应的，他们在天上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你，你也在一个一个说他们。你指着一颗闪亮的星说，为什么你那么亮？你听到他回应，你开心地点点头。那星星回应的什么？你说，还是不知道，你很痛苦，那些明明都是发生过的，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还想起，很多次你都在星星的照顾下，听着虫儿、青蛙的催眠曲进入梦乡。你说那时候从不怕黑夜，相反十分期盼夜晚的到来。你觉得夜幕下才是你的世界，在你的世界里与猫儿狗儿嬉戏，与星星聊天，与青蛙歌唱，与草儿舞蹈，夜幕下，都是你的精灵，伴随你在黑夜里安详入睡。

      你说，不知道何时，你已开始惧怕黑夜，每天都用浓浓的茶迫使自己清醒。为什么这么怕？你说不知道。你说黑夜给你的感觉不是安详与恬静，而是不安，四处潜藏的不安。每当闭上眼，你听见自己急切的心跳，你听见空气噼啪作响，各种杂音围绕你在你耳边。那些都是吃人的虫，它们在折磨你，它们在啃噬你的灵魂，待到你入眠之后，从你的鼻孔，你的眼睛，你的耳朵蜂拥而入，在你的身体里四处游动，一口一口吞噬你的灵魂。它们潜伏在你心脏中，血液中，大脑中，一天一天地蚕食着你，直到你疲惫的那一天彻底将你拉进无尽的黑暗。结束了吗？不，你咆哮道，还没有结束。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在无尽的黑暗中，它们依旧缠着你，让你在黑暗中前行，让你在黑暗中寻找，一次次它们像耍猴一样，给了点光明，让你奋不顾身扑上去。可是，你发现，那只是它们邪恶的眼睛。

      你说，你多想在天空下，在繁星下入眠一次，哪怕一次。你多想在夜里醒来的时候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漫天的萤火虫为你照明。你说，那真的很美。现在不行吗？行吗？你惊异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你继续往前走着，前面是坍塌的房屋，你努力地加快脚步想走到尽头。你说，你想起了太多，都是不能够记起的。你努力地不再让自己陷入回忆。你来到屋后废弃的院子，看到一个风化了的木桩。你控制不住自己，你痛苦地说，我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木桩是棵矮小的桃树，依着树枝，是四川蔓延的藤蔓，有丝瓜蔓、南瓜蔓、西红柿蔓，树边是整齐划一的菜园。香料、调味料、四季蔬菜一应俱全。你说，这是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棵树。

      你记得，那是你要离开的前一天。那天夜里，你抱着一个铁盒子，随着你的走动叮当作响。你来到树下，拿起比你高的铲子奋力地挖着。然后将盒子放了进去，呆呆地望了好久，然后小心地掩埋起来。里面都放了什么？

      你说，不记得了。

      不是你不记得，是你在有意忘记。

      你说或许是你的玩具。

      玩具？你难道还没感觉到是什么在呼唤你吗？

      你说感觉到了，自从进门时我都感觉到了。你说，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东西。

      梦想？

      梦想？哈哈哈，你突然间狂笑了起来。梦想？什么是梦想？是啊，你说你记起来了，你曾经梦想要到天上去，去找陪伴你的小伙伴星星们，你说你要认识他们！于是你收集了很多的玻璃珠，每一颗都写上了为他们取的名字。每一颗你都仔细地挑选过，在光亮下和那一颗星星一样璀璨。你还要带你的猫儿、狗儿、虫儿、青蛙、草儿一起，为他们唱歌，为他舞蹈。你说这就是梦想，这就是梦想。你痛苦的嚎啕着，你哽咽着，是你亲手埋葬了他们，埋葬了一切。你将他们从你的记忆里抹去，或者就像这样深埋着，你说你终于明白，是这个所谓的梦想在折磨着你，在吞噬着你。

      她们不是最美的吗？

      你说，是的，她们是最美的。可是她们太美了，只该存在于这废墟之下，只该存在于最初的时刻。你还说，你不能将她们一起带走，你知道会玷污了她们，虽然你也舍不得，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能主宰的。自从离开了废墟，你已经不是在主宰自己，你只是被迫接受着，接受着新的梦想，接受着新的夜晚，接受被安排给你的新的精灵。而且，在不断地变换着，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变换着。停不下来，都停不下来。你主宰不了。

      后来呢？

      后来，你说，你没有把盒子挖出来。你轻轻地走向院落的后门，开门的嘎吱声是废墟在呜咽，在梦中的呜咽。你轻轻地关上门，非常非常地轻——废墟还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