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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忆旧录之五:风雷人物谈织云

 moto9977 2015-09-16

梨园忆旧录之五:风雷人物谈织云

--潘忠玉先生台前幕后七十年

1999年汕头戏曲学校四十周年校庆上,遇到了新加坡潮剧界老前辈潘忠玉先生。他乡遇故知,特别开心。他捐献义款一万元人民币,对潮剧事业的热心,十分感人。毕竟他与潮剧有近七十年的情缘呀!1927年出生于新加坡的潘先生,家中排行老幺。父亲早期开烟馆,后期受战争的影响,烟馆生意一日比一日差,最终以结束生意收场。

在他六岁的时候,母亲不幸早逝,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父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带大他们。在他11岁的时候,因生活环境困苦,被逼辍学,父亲在无奈的情况下,一纸7年的合约书,把他们兄弟俩送入“老玉春香潮剧团”,就此潘忠玉开始了他的梨园生涯……

谈起以往的演艺生涯,潘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用一个字来形容:“苦”!当时老玉春香的团长是陈义章,他赏识充满灵气的潘忠玉,根据他的外形条件,让他专攻小生、武生戏。但是,台上的戏好看,后台也管得紧,每个人各就各位,没有人敢马虎。

班主有财力 出门坐马车

“老玉春香潮剧团”的戏馆在皇家山脚的“马寮巷”,即在“铁笼巷”的隔壁。童伶们就住在戏馆里练功、学戏。他的老板拥有一辆英国旧式马车,每天接送老板上下班,这在当年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交通工具,也足见当年戏班 的鼎盛时期。

三十年代的戏班规模宏大,一个戏班平均有六十多人,经营者有财力。当时新加坡属英国殖民地,也是戏曲最活跃的时期。知名的潮剧团有“中赛桃源潮剧团”、“老赛永丰潮剧团”、“老玉楼春潮剧团”、“老三正顺潮剧团”;“老赛桃源潮剧团”、“新荣和兴潮剧团”和“老玉春香潮剧团”。

一说起当年戏班演出的盛况,潘先生眼神绽放出光彩,滔滔不绝地向我描述战前时期的戏班情况……

当年的戏班主要在新马两地的戏院演出。如:新加坡的大坡“怡园”、新世界、大世界也都有“戏园”。马来西亚的麻坡、槟城、“岜株巴辖”等地。每次逗留演出至少一个月,有时甚至一年。

当时戏班规模最大的数“老赛桃源潮剧团”。戏班拥有很多活景,如:水景、火景、楼景、风灾景等等,这些景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时该戏班到马来西亚演出时,仅布景道具就需三、四十辆货车来运载。后因社会的变迁、资金与人源的减少,为了节省开支,这些巨型的道具逐渐被取消,后人也无法一睹风采了。

当时在戏院上演的戏票每张卖三至五角,从晚上七点演至午夜十二点,一出戏往往有十几集,最少也有七八集。观众为了追看故事情节,每晚都必定购票观看演出,情形有点类似现今追看电视连续剧一样。

为什么当年的戏班有如此的魅力呢?第一是当时没有其它娱乐竞争,如:电影、电视、卡拉OK、录像带等等。第二是资金、人力充足,有足够的发挥空间。第三是演员根基扎实,严格要求演出质量。

各出奇招 观众如潮

举些例子来说。戏班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各班都纷纷招兵买马、各出奇招,以吸引更多的观众。“老三正顺潮剧团”聘请林喜主演《江小鹤》与《黄天霸》,在本地引起了轰动。林喜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演员,他与著名的“乌衫”演员李梨利是师兄弟,李来利当时是在中国“老玉梨春潮剧团”担纲主演。

“老赛桃源潮剧团”邀请中国著名导演洪允霖、洪启声助阵。后期林如烈在快乐世界体育台演出《国魂》,布景规模宏大,连演三晚,场场爆满。“新荣和兴潮剧团”也不甘示弱,从泰国请来了花脸添德、武生永乐等名角莅新演出《董卓与貂婵》、《关丹大侠》等戏。

“老玉春香潮剧团”最出名的演员是来自泰国,人们俗称他为“老丑倪”的演员,他的拿手戏是《卖牛开厅》、《海珠平冤》、《姜通上京》等戏。他有几招绝活,一是在《卖牛开厅》里表演吃冬粉时,冬粉在鼻孔上来回穿动;另一个是在《姜通上京》里姜通边唱边流鼻涕,当唱段结束时,大概有长约半尺的鼻涕倒吸回去。现代人乍听起来似乎有点玄乎其技与不可思议,但在那个年代,人们倒很欣赏这种特技。这是我们当代人无法观赏到的绝技了。拥有另一绝技的是黄贺城,其在《三气周瑜》里,最后被诸葛亮气到吐血时,口含槟榔,槟榔汁从鼻孔喷出去,非常逼真。

体罚童伶 心有余悸

再者,就是旧戏班的规矩严格,对童伶们的要求十分苛刻,在训练上有时不近人情,演出更是不容许有丝毫的差错。当时每个戏班都有一个传统的刑罚,就是“抄公堂”。何谓“抄公堂”?相信很多童伶对这个名称有刻骨铭心的印象。只要当天的演出有一位演员唱错或念错一句台词,哪怕是帮声出现了差错,那么演出结束后,全部的演员都逃不过被打的噩运了。女生受“夹刑”(用竹子夹双手),男生打前后腿。还有另一种刑罚叫“猴仔抱”,即是双手被绑抱住双腿,身体蹲下象一只猴子似的缩成一团,由两个人拿一根棍子,从被刑罚的人手与腿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然后把人倒挂起来,头朝地,臀部向上,藤条往臀部上狠狠的打下去。

潘先生回想起被体罚的日子,犹有余惧。那段日子几乎天天挨打,他形容如果有一天没有被打,就好象中了马票一样。

话说回来,旧戏班体制对待童伶确实是很不公平的。不过换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则是对艺术质量的严格要求。据潘先生的描述,“老玉春香潮剧团”即使在演出日戏《闹开封》时,都会得到台下几次喝彩声。演出中途只要台内发出的声音稍大一点,演老生的七师傅就会很不客气的把惊堂木狠丢进去,由此一点可以见出当时对演出的严肃与认真。戏一开场,子弟们便自动在台侧站着候台、帮声。

潮剧戏班在当时可称鼎盛一时,象一阵龙卷风一般,风靡了东南亚一带。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剧目,也造就了一批名演员。很多观众为它着迷,甚至吸引了不同籍贯的戏迷。

可惜好景不常,就在戏班处于生机勃勃的阶段,第二次世界战争爆发了。日本侵略了新加坡后禁止演戏,因生活所逼,大家都纷纷转业,戏班也因此解散。

恢复和平 雨后春笋

后期联军打败日军,英国殖民地政府恢复统治新加坡后,取消了日军时期的种种约束,戏班又渐渐恢复了活动。当时兴起的戏班有如雨后春笋般,有“老赛桃源潮剧团”、“新荣和兴潮剧团”、“老玉春香潮剧团”、“老一枝香潮剧团”、“老玉梨春潮剧团”、“老赛永丰潮剧团”(后期易名“老赛宝潮剧团”)、“老玉楼春潮剧团”与“老三正顺潮剧团”。

战后戏班的剧目繁多,可说创另一高峰。出名的数“老赛桃源潮剧团”的《红鬃烈马》、《背解红罗》;“新荣和兴潮剧团”的《二度梅》与“老玉春香潮剧团”的《孙膑下山》、《墓中生太子》、《鸡爪山》、《赵氏孤儿》等剧目。

有关人们口中所说的“青囊”、“红囊”的来由,潘先生说并不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旧戏班通常把戏箱油漆成红色,因为红色在华族传统中代表吉利的兆头。当时新加坡的戏班的戏箱都是红色的,只有“老玉楼春潮剧团”的戏箱是青色的。故有“青囊老玉楼春”之说。后来剧团转卖给一位叫“阿泉”的人,他又把戏箱油漆成红色。

潘先生又说,二十年代戏班的旦角全部由男性扮演,直到三十年代“青囊老玉楼春”破例从中国邀请陆炎清与孙素娇参加演出,孙素娇是我国著名潮剧活动家杨柳江先生的太太。新加坡戏班舞台上才开始出现女性演员。“青囊老玉楼春”最出名的剧目是《风花雪月》、《撞马头》,当时由杨柳江主弦。

谈到当年戏班的情形,潘先生说一定要提林如烈先生。这个名字我也曾经从潮剧文献上看到过,也从其他老一辈口中得知一点。据潘先生介绍。林如烈是一位有才气有才华的奇才,能编、能导、能演、能拉弦、能打鼓,样样精通。特别是由他掌鼓时,很能激发演员的激情,不会“平流死水”。

改编电影 推陈出新

林如烈先生是一位有先知之明、不断追求创新、改进的有志之士。曾经不远千里到中国学编剧,虚心向京剧艺术家取经,为他日后在戏曲界奠定了基础。由他改编自越剧电影《云中落绣鞋》、《三看御妹刘金定》、《假婿乘龙》等戏获得了观众的热烈欢迎。

潘忠玉先生于1950年成婚,太太方碧云是“老玉春香潮剧团”的花旦,婚后夫妇俩转到“老一枝香潮剧团”旗下。潘先生主演过无数的剧目,给他留下印象较深刻的剧目有《仇敌鸳鸯》、《樊娇戏君》、《半面猿猴》、《戏嫂》、《浪子收尸》;时装戏《孤儿救祖》等。由其饰演的舞台人物形象深获观众的喜爱。

织梦织云 风起云涌

随着时代的变迁,种种复杂的社会问题,为解决戏班人员的出路问题,五十年代中期由杨柳江先生创办的“织云潮剧团”成立了。当时由杨柳江、林如烈带头,潘忠玉帮忙布置。在“织云潮剧团”一呆就是三十几年,期间他随戏班历经了种种挫折与困难,看尽了社会百变,也尝尽了各种滋味。

目前,织云潮剧团由欧潮发先生担任团长,台前幕后的职员约三十位。这些演员主要来自马来西亚和泰国,及少数新加坡人(共五人)。

剧团每年推出三至四部新戏,剧本取自中国、泰国和旧戏班留下的旧脚本。欧团长挑选适合剧团演出的剧本后,把剧本及各个角色的台词、唱词录成录音带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家背熟。两、三个星期后,再利用晚上演完戏的时间,在舞台上进行排练,有时排练至半夜两、三点。

因为资金问题,无法聘请专业导演排戏,排戏工作就由团里的主要演员共同负担。主要演员有小生郑阿珠、花旦李淑真、乌面阿重、老丑平仔、老生钟喜坤等人。

文武场由七人组合而成。乐队三人(二弦、扬琴、三弦);“武畔”有四人(司鼓、深波、苏锣、大锣),他们都参与平时的排练工作。

剧团平均一年演出有三百场左右,每年在新加坡演出八十多场,其余的日子都在马来西亚演出。一出戏戏金介于马币一千七、八百元。剧团采取月薪制,一个月所需费用需马币四万五千元,以目前演出场次及收入,刚够维持剧团的开销,行情坏的时候,甚至掏腰包倒贴钱,维持日子并非容易。

欧团长曾经打算把剧团拉回新加坡做长期的演出,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想要增加多几位演员,又怕资金不足。一方面怕坪点不足,造成资金运转不灵,另一方面剧团大多数演员来自外国,受到新加坡移民局条例的管制,故只有打消这个念头。

欧潮发团长对剧团的前途不抱乐观态度。他说:“世界在改变,日新月异,娱乐方式千奇百怪,受洋文教育的年轻人不了解戏曲,没有年轻人的参与,戏曲会逐渐没落被淘汰的”。他呼吁政府放宽政策,让剧团吸引外来人才,帮助提高剧团的艺术水平。也希望大家培养年轻人,让传统文化在新加坡开花结果,薪火代代相传!

潘先生从艺长达半世纪之久,对潮剧自然怀有一种深厚的感情。他激动地对我说:“潮剧是一门有着四百多年悠久历史的传统文化,几百年来在社会舞台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一方面让观众领略到其独有的迷人风采,另一方面教导人们怎样做人,做人要有仁有义,做事要有头有尾,官要做清官,很多故事都教人爱国爱家。如果我们的戏就此没落,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希望社会各界人士能够重视潮剧,共同挽救、改变戏班的命运,让数百年来久唱不衰的潮曲,继续存在人民的生活中,让这门古老的东方艺术,以新的姿态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他也很感激那些继续留在舞台上的同仁们,也感激为潮剧作出默默无闻的贡献者,有了他们的拼搏,才有今天活跃在舞台上的潮剧。

他衷心祝福潮剧代代相传,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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