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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说《红楼梦》第五十四回之“只提琴与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

 mxb08 2015-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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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本《石头记》第五十四回:贾母说:“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邓遂夫校订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认为“至”乃“与之形讹”;红研所第三版《红楼梦》已直改为“与”。其他诸本《红楼梦》此句文字,与此均异,《列藏本石头记》写作:“只须用箫合,笙笛别的一概不用”;《梦稿本》原抄作:“只须用箫管,笙笛一概不用”;蒙戚序本《石头记》为“只用箫随着,笙笛一概不用”;甲辰、程甲本《红楼梦》写为:“只用箫合,笙笛余者一概不用”。此均非作者之文笔,纯属臆改。其共同之错是删除了伴唱的主要乐器“只提琴与管箫合”之“提琴”。

提琴者,非现代西洋乐器之小提琴,而是我国的一种拉弦乐器。

姚燮《今乐考证》载:“《词话》:‘提琴起于明神庙间……,其制用花梨为杆,饰以象齿,而龙其首,有两弦从龙口而出,腹缀以蛇皮,加以三弦,然而较小。其外则别有鬃弦绊曲木,有似张弓。众昧其名,太仓乐师杨仲修能识古乐器,一见曰“此提琴也”。然按之少音,于是易木以竹,易蛇皮以匏,而音生焉。时昆山魏良辅善为新声,赏之甚,遂携之入洞庭,奏一月不辍,而提琴以传。’……杨仲修见周藩乐器,因创为提琴,哀弦促柱,佐以箫管,曼声和歌,缠绵凄楚,如诉如泣,听之使人神情不能自己。”明代宋直方《锁闻录》载:“其后,有杨六者,创为新乐器,名提琴,仅两弦,取生丝张小弓,贯两弦中,相轧为声,与三弦相高下。提琴既出,而三弦之声益柔曼婉畅,为江南名乐矣。”由此看来,提琴乐器在明代已经产生。《金瓶梅诃话》第三十六回插图,记海盐腔艺人演出场景,在伴奏乐器中,即有拉提琴者,形状若今之高杆板胡。“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由此看出约在明晚时提琴已用于地方戏曲伴奏。清代李渔在其《闲情偶寄》第三卷,声容部习技之丝竹篇中,对提琴的声音、伴奏作用记述颇详:“丝者,自蕉桐而外,女子宜学者又有琵琶、弦索、提琴之三种,……提琴较之弦索,形愈小而声愈清,度清曲者必不可少。提琴之音,即绝少美人之音也,春容柔媚,婉转断续,无一不屑。即使清曲不度,止令善歌二人。一吹洞箫,一拽提琴,暗谱悠扬之曲,使隔花间柳者听之,俨然一绝代佳人,不觉动怜香惜玉之思也。丝音之最易学者,莫过于提琴,事半功倍,悦耳娱神。”<2>从中看到,在昆曲的清唱中,有用提琴这一弓弦乐器伴唱,包曲裹调,音甚优美,“俨然一绝代佳人,不觉动怜香惜玉之思也”。在刘东升所写的《传统戏曲乐队中的弓弦乐器》一文中,也有几段关于提琴的描述:“明末清初人写的小说《祷杌闲评》第七回中写道:‘进忠走来问一娘是什班名,一娘道:是小苏班。……看看交冬天气,冷得早衣食无措,重整归业,买了个提琴,沿街卖唱。……一娘奉过店家酒,拿起提琴来,唱一套北曲,人人啧啧称羡……见他欢喜,又取提琴来唱了一套王西楼所做《闹元宵》。’”由此可证,用提琴伴奏昆曲是有先例的。现故宫博物馆院藏提琴一把形似蒙古族的拉弦四胡乐器。“清长88.3cm,琴筒长10.7cm,宽11.5cm,用于宫廷番部合奏乐。八方型匏器做琴筒,是人工与天然相结合的工艺制品”。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藏一提琴,形似当今之中音板胡。“清长98.8cm,琴筒面经8.3cm,原为杨大均教授所藏。明代出现的拉弦乐器,用于伴奏昆山腔戏曲,近代仍用于昆曲清唱。现已繁衍成一系列板胡类乐器,在众多梆子腔戏曲乐队中,居领衔地位,也用于民族乐队”。

《红楼梦》贾家有昆曲班,演出于私人宴集、厅堂庭院、园林水榭。昆曲以吴依软语中古方言为基础,以平上去入四声,多分阴阳,语音字声丰富,表现力强。其轻柔婉转,悠远靡曼,纤细必分,流利明晰。著名声律家沈宠绥对此洞察深刻:“尽洗乖声,别开堂奥,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功深溶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所度之曲,则皆‘折梅逢使’、‘昨夜春归’诸名笔;采之传奇,则‘拜星月’、‘华阴夜静’等词。”第五十四回芳官清唱昆曲《寻梦》一折,是昆曲名剧《牡丹亭》中第十二出,与“惊梦”皆是令人咀嚼不尽的好戏。写的是丽娘游园惊梦,于梦中生情,便心怀惆怅,情思绵绵。次日再度寻梦,重游梦地,其梦中情缘,本为虚幻,再次寻梦,人去难觅,便无限留恋旧梦,如醉如痴。然梦境茫然,频生无限的惊、疑、羞、恼、悲、愁之绪……最后只身如一片秋叶,即将飘零。为如此复杂的细腻情感而设计的大段唱腔,小工调、水磨腔可谓舒徐绵邈,凄厉婉转,入情入微,移情动魄,一唱三叹,感人至深。因此在乐器伴清唱中以托腔包调,音色优美细婉,控制力度极好表现力强的乐器以和之为妙。贾母对戏曲音乐有较高的鉴赏水平,指令“只提琴与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是突出了提琴的领奏,再合以管箫,以达到“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的给人看看”的新颖优美的艺术效果。

提琴音色,正如李渔所言:“即绝少美人之音也。”,表现力极为丰富,其音高低婉柔,细润百转与浑厚低沉之箫,苍凉悲壮之管合之,真可谓配合默契以收阴阳刚柔,意境深邃,千娇百美,遐想联翩;急可为流水激于山泉,缓可如行云飘乎天外,令闻着叹为观止,真乃余音绕梁也。由是观之,只有庚辰本之文字才是曹雪芹之文笔,它本皆为臆改。

对于昆曲艺术而言,私家园林的清幽环境,为其生存提供了绝妙的演出空间,从音乐音响效果看,在清幽的环境中,非常利于小型家乐音响的传播,再配以潺潺的流水,使乐音更加清脆悦耳,悠扬婉转,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戏剧大师梅兰芳曾说:“……我想到《红楼梦》里家宴时叫十番在藕香榭演奏,说借着水音好听,的确水榭式的戏台,是有它的特点。”由此也证实曹雪芹学有丰富的戏剧知识、音乐知识。他生在词典世家,其祖父寅词曲俱工,著有《续琵琶》、杂剧《太平乐事》等作品,尤娴熟《西厢》、《牡丹亭》,且能串戏。曹雪芹受其影响,所以在《红楼梦》中写戏曲、音乐活动场面得心应手、妙笔生花。正如庚辰本第十九回写宁府演戏,脂批在“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处评道:“形容克剥之至,戈阳腔能事毕矣!阅至此,则有如耳内喧哗、目中离乱。后文至隔墙闻‘袅晴丝’数曲,则有如魂随笛转,魄逐歌销。形容一事,一事毕真,石头是第一能手矣!”

(本文原载于《红楼梦学刊》2015年第5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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