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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小朋友的艺术

 汉青的马甲 2015-09-18



文 / 兔老师


《世说新语》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讲谢安和谢玄的。谢玄小时候喜欢戴着紫罗香囊、挂着覆手(不知是个啥),很风流自赏的样子。他的叔父谢安知道从长久来说,这个爱好可能不为社会所容,但他又不想伤害小朋友的小心灵,所以就想了个办法。他假装和谢玄赌博,把香囊赢了过来,然后偷偷烧掉了。


对待小朋友那些天真善良的小心思,大人有很多种处理的办法。比如说跟他谈谈男生不宜佩戴紫罗香囊之理由一二三、羞辱他从小娘炮长大搞基、或者直接把紫罗香囊夺过来烧了。但显然谢安选择了最温淳的一种。对大人的道德标准来说,这种方式不一定是最正当的,甚至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但它却是小朋友在那个年龄里最能接受的。


我读研究生时,导师罗老师就用这种方式糊弄我。


第一次是大四暑假,我刚踌躇满志地从香港玩回来,刚下飞机就接到罗老师的电话,说帮我投了一个稿,现已录用,让我给编辑部汇几百版面费。我平生第一次听说发文章没有稿费还要交钱,觉得简直岂有此理。他在电话里愣了一秒钟,随即编了个理由说因为你现在是本科生,等是研究生了就不用了。我想人生好歹还是有希望的,就去把钱汇了。


第二次是研三毕业前,我去上师大图书馆查古籍,图片拍太多,被管理员摁着照相机当众删掉了三分之二。我觉得很没面子,打电话给馆长曹老师求优待。结果馆长大人说还是按照规矩办事吧。这下我更没面子了,哭得死去活来。当天恰逢有人在图书馆顶上宣称要跳楼,围观的人看我哭成那样都以为我就是跳楼那位,各种品头论足。这下我从上师一直哭到了火车站,又打电话给导师吐槽,结果他又糊弄我说这算什么事啊,我下次请曹老师喝茅台他就让你拍了。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我终于长到了明白硕士生也要交版面费、馆长喝了茅台古籍还是不能拍全的年纪。但这个时候我再遇到类似的事,已经不那么容易怀疑是因为自己身份太低、做得太差。另外,我也比较能把制度和人分开来看,知道在那些个混蛋的制度面前,该觉得羞愧的是制度的制定者而不是我。现在我依然有很多类似的事情搞不定,但感受到的,只是挫折感,而不是羞耻感。


我自己的学生也到了读研究生的年龄。一个小妞去考罗老师的研究生,没考上,调剂到别的专业去了。小妞还是很礼貌地坐火车去上罗老师的课。第一次见面,罗老师很傲娇地教育小妞说古代文学很难哒很专业哒很高冷哒,你几乎不可能再转回来啦。过了一周,有一天下着暴雨,罗老师又喊她去上课。晚上小妞又坐着火车回来了,据她说,罗老师上周说完之后,回去想来想去怕伤害了她的小心灵,就借上课的契机把她又叫去一趟,论证了“古代文学虽然是个很专业很高冷的专业,但是努力也还是有机会再转回来哒”的反命题。


我想起他糊弄我的往事,又想起谢安糊弄谢玄的故事,于是对小妞的前途感到十分放心。鲁迅先生说:“肩起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这话说得很有担当,但如果小朋友获知了你肩起的闸门里所有的黑暗,他们还有勇气前行,一直走到光明中吗?而另一种更温厚的父亲不夺去孩子心中的梦想,等他们的骨骼在睡梦中长成、心智在睡梦中成熟。只要成长的速度赶得过梦破碎的速度,所有的挫伤都会反而变成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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