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来是栾树。我有些恍惚地看着路边挂满一串串红灯笼似的行道树,想着不久前初见它时苦恼的样子,不知道树名,却分明这样葳蕤这样旖旎地落在我的眼里,问了好几个路人,他们摇头,脸上,有淡淡的歉意。 很久没有这样去究个其实了,即使走过的风景里突然有了一些千娇百媚。这个九月于我,忙忙碌碌,浑浑噩噩,走走停停间,也渐渐丢失了一些心情。蹲下来看一 朵花,坐下来喝一杯茶,或者倚着窗发一次呆,这些,多奢侈,多浪费。不知道阳台上单薄的桑树什么时候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再看见它时,光秃秃的树枝,一地 的枯叶,零落着,萧瑟着,它们和这个季节有着极为鲜明的对比,最起码边上还有娇艳的月季和一串红啊,空气里也有清淡的桂香,一缕一缕随风飘来,然后又弥散 开去,它们不时地提醒着我,现在,不过九月。 仿佛将心放空了,又仿佛有东西将心堵得满满的,不说话,只听歌,一首久违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那一刻,似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时光,会沉溺于一种久远的歌声,再在这种声音的万千屏障后面寻觅一些瞬间,那瞬间里,有隐约的笑容, 有安和的脸,以及紧颦的双眉舒展后深深的叹息。 遇一首歌会这样,如果再遇一个人会怎样,久违的,已经渐至模糊的,还有旧年纷纷扰扰的记忆吗?那时候,会不会有泪水潸然而下,会不会只看着,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日子那么深,情绪短短长长,某些想念,只似蝴蝶,飞不过沧海。 【2】 抬头时,终看见繁密的桂花安静地簇拥在花枝上,只让满庭暗香逼人。 这是母亲的桂花树。它位于庭院的大门边上,蓊郁,繁茂,枝深叶稠,如巨伞撑护。出发时,我没有和母亲说一声,择了早上回家,迎接我的,是院门深锁。 还能想起来吗,年少时候放学,背了书包蹦蹦跳跳回家,母亲总会站在门口笑着等着,那时候桂花树多大呢,好像才高出我一个头,单单的枝,稀疏的叶,八九月的时候也只有零星的桂花开落,转眼多少年月,它已经是一株老桂,在日子里清寂地花开花谢。 我倚着门,翻弄手机,找母亲的号码,拨出去,无人接听。 想不起来,如果下一刻,我还是寻不到母亲会有怎样的心情。使劲敲门,唤,门内只传来狗叫的声音。这狗一定熟悉某种气息,知道是我,也不急着狂叫,汪汪两声后便开始低低地嘟呶着,走近铁门,轻轻扒了扒,瞬间没了声音。我隔着门缝看见它正端坐在门边上,吐着舌头,呼着气。 我蹲下来,和黑狗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我在这边轻敲,它在那边低和,仿佛传播着某种暗语。这些暗语,它懂,我亦懂。 世事太繁琐,我匆匆忙忙赶回来,只是想看看有些突如其来的事是否已经尘埃落定,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疲倦,有些落寞,也隐隐有些往日里根本听不见的痛 心。我难以想象,母亲在我的面前素来不动声色,可是那一刻,竟也有了一些无奈,如同对着俗世生活,叹息着,感叹着它的虚虚浮浮。 风吹过,桂花飘落,我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3】 不说话,也不多看谁一眼,眼光清冽而凛然,仿佛全世界都得罪了我。 这世间,总有一刻,会让人如同鸵鸟般地躲藏起自己。那些迎面而来所谓的纷争也好,内心巨大的失望也好,都会让人在瞬间开始索然,开始颓靡起来,不容许谁来靠近,也不容许自己去依赖谁,哪怕身影孓然,只裹了一身冷风,直到周遭连空气也开始阴寒。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分明,这个九月,我与这样的自己不期而遇。 午后的太阳还有些明晃晃的,走上二楼,关了房门,开了空调,便将自己扔在床上。电脑已经许久未动,键盘上的灰尘隐约可见,那仿佛只是放在桌上的一种摆 设。还有昔日高涨的情绪吗?噼里啪啦地写字,心情也好,感悟也好,只对自己说,写下,就是以后记忆的索引,就是一种美好。可是,这样的美好什么时候消失 了?心中对它的那些敬畏和爱护呢,哪里去了?如此搁置,是不是一种收藏?偏偏,只在问自己的时候,已经没了任何兴致,扫了它一眼,对自己说,睡一会儿吧。 白天的睡眠怎样都是浅的,轻轻的推门而入声已经让人瞬间清醒过来,奇怪于他的早回,睁开眼看他,不说话。 他径自走到床前,坐下,看着我,想说,未说。 我别过脸,挪了一下位置,背对着他,合上眼,假寐。 是他的叹息声吗?是他的叹息声。长长的,有些无奈。片刻之后,我分明听见他在说,安心睡一下吧,醒来,就好了。 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的情绪,包括我的喜和忧,爱与憎。 【4】 如果是往日,我会不会这样去婉拒,酒吧,或者KTV,直到凌晨的觥筹交错? 真的很久没见了,晚上,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有些讶然,俗气的衣服,干枯的肌肤,即使浓妆艳抹也掩饰不了的年华飞逝。那一刹那,我的心里有百般滋味, 时光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当年语笑嫣然,美目流转的女子已经如普通妇人般老去,岁月的穿凿原来这样透透彻彻,这一刻,我怎样想不起她旧时的样子。 坐。沏茶。寒暄。连空气也开始纷乱起来。 门外有人喊她。她立即就起身了,说,一起去吗,喝酒,像很久以前那样。 我突然忘了很久以前是怎样的,凝视着她笑容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她清脆的行酒令,以及她偶尔喝多时候的大声喧哗。我不知道日子渐深,她还会不会像之 前那样放任自己,一边喝着,一边说着,心事,以及世事。但现在于我,我似乎更喜欢一个人,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其实这之外,我也一直担心着,如果真去了, 坐下来,相顾无言怎么办,怕只怕那时候咫尺已成天涯远,这世间有很多情感终究逃不过一个“淡”字啊,“浅酒欲邀谁劝,深情惟有君知”的画面已经很遥远了。 送她离开。看她的背影。转身,已经是各自的路程。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我好像从来不知道小城这时候的夜色竟是如此的迷人,闪烁的霓虹,整齐的街灯,繁茂的梧桐,来往的行人,烟火的喧闹,以及随风飘过的桂香,馥郁的,空灵的。 那么,走了这么久,我可不可以就这样停下来,站在九月的末梢,看时光渐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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