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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至境：“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欧阳君山
《菜根谭》云：“持身涉世，不可随意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砥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真人品。”亦是艺术家的真造诣！无论艺术，还是为人做事，最高境界都是对精气神的自由驾驭，心神合一，持盈保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题记
庄生所论“与天地精神往来”是艺术的本来，也是艺术的巅峰，好的艺术就是夺天地之造化——可天地之造化如何夺呢？或者说，真正的艺术创作状态是怎么一回事呢？“与天地精神往来”仍只是一种外在的宏观描述，而且多属于“高峰体验”，现在需要进入艺术家相对稳定的内在情感状态。如果说艺术是“发乎情，止乎礼”，情会是怎样的情、礼又是怎样的礼呢？
早在古希腊，柏拉图就表示：“没有某种一定的疯癫，就成不了诗人。”那是不是艺术家都得疯癫呢？这在狂草大家怀素身上有鲜明的印证，怀素不仅好饮酒，而且每在酒兴起时任意挥写，时人谓之“醉僧”，御史许瑝曾明确记述：“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另一位御史戴叔伦也曾明确记载：“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即是说，怀素之书，醒不如醉。这不正是“疯癫出艺术”吗？当代山水画家傅抱石先生与怀素遥相呼应，刻有一印，曰“往往醉后”。
但艺术创作绝不是豪饮，更不是胡作非为，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怀素乘酒而行，但醉而不乱，南宋董逌评曰：“素虽驰骋绳墨外，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即便是“疯癫出艺术”，也有此疯癫和彼疯癫之别。坊间有“写字不怕丑，只要抖三抖”的说法，这没有错，但不怕丑或不难，几人能抖？据称，“当代草圣”林散之先生曾明确警示，没到抖的时候，不能抖！
西方艺术倒是更接近于“疯癫出艺术”，甚至相当程度上就是“酒神”艺术——实际上，尼采的所谓“酒神”与“日神”都属于醉的类型。费洛伊德一派之所以强调艺术源于“血液中的精液”，原因即在西方艺术的确更多是与女人及性扯在一起。没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没有“力比多”，西方艺术恐怕至少要沦丧百分之五十以上！贝多芬曾放言：“我是替人类酿制醇醪的酒神，是我给人以精神上至高的热狂。”为什么要做酒神呢？原因就在于贝多芬也是个烦恼的少年维特，“力比多”要寻求出口。从这一意义上，西方艺术远不如中华艺术的大气、开阔、淡远、空灵和耐人寻味。甚至可以说，西方艺术总体上还远没有超越“血气之私”。
前人之论备焉，中华古圣先贤早已将艺术家的情感状态一言而尽，其至者恐怕莫过于唐人孙过庭《书谱》，明确论及三进阶：“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不是没险绝，而是寓险绝于平正；不是不雄奇，而是寓雄奇于淡远。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自由驾驭精气神，心神合一，出神入化，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大家！
与此相应，《书谱》倡导中和或者说太和（中和即太和）的人性修炼，其辞云：“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简言之，有规矩，没规矩，没规矩的有规矩，“执两用中”。如用疯癫来表述，不是不疯癫，而是驭疯癫于理性。如不能以理性驭疯癫，喜怒哀乐发而不中节，遂成血气之私。
就具体的笔法与技术而言，《书谱》也追求自由驾驭精气神的最高境界，其辞云：“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 要言之，借用炼丹的话语讲，艺术人格的完成，不是没有龙吟虎啸，而是降龙伏虎，是主体“我”驾龙驭虎！“人品不高”之所以“笔墨无法”，原因即在于人性走偏，心手难应。兵法云：“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真良言也！
这算不算不刊之论呢？为什么寓险绝雄奇于淡远平正的太和才是至美呢？为什么降龙伏虎乃至驾龙驭虎才是至境呢？不知是巧合，还是殊途同归，三进阶正合于佛家修证之禅机：“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正可谓“平常心是道”，但此平常非彼平常，这是过了河的平常。
无论艺术，还是为人做事，最高境界都是对精气神的自由驾驭，心神合一，持盈保泰，所谓“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简单说，以高度理性驭高度热情者，发乎情，止乎礼——中！《菜根谭》云：“持身涉世，不可随意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砥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真人品。”亦是艺术家的真造诣也！(本文刊发于《金融博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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