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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文:你陪我躲雨

 昵称535749 2015-09-23

2015-09-22 00:01 | 豆瓣:

一个阴暗的午后,看起来黯淡地像午夜的冷场,下班的时候,冷空气让大家肌肉紧张的快步行走,好象要下一步就到家,快点回家吧!一个女孩子也是如此迫切地想着,禁不住说出来。但冷空气好象蒸发了她舌尖的水气,天空马上又阴暗了一层,于是就看到中央马路的画面像按下快捷键,有些人冲出去,有些人打开手袋,露出雨伞柄。她停下来默数“一、二、三!”雨滴已经落在了她未来得及闭和的嘴唇上。一瞬间无数只雨伞在春雨中盛开,只有她蒙着脑袋冲进上一秒钟就瞄好目标的电话亭。在门口,她偶然撞到一个人,那人条件反射似地停下来,她先一步冲进去了。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很尴尬的,电话亭只有一男一女,她整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看看狭小的空间,周围玻璃上水柱在冲刷,外面的夜景霓虹让她的脸也红起来了,一个长地有点帅到家的男人正在凝视泛着彩光的水流,但她却一直在看映着水流的他的脸。他那僵直的表情好象一陈不变的雨滴,她的笑容就像是这雨季的闪电,猛然地开始爆发,然后笑的嗡动声开始在绵绵闷闷中展开了。那个顶级美男一直没有转移眼神,外面的雨声似乎慢慢减弱,雨下地时候,她看见他的睫毛上已经开始了忽闪,就在这依然的忽闪中,外面的世界已经分不清什么时间,有几秒钟,好象突然没有任何动静,像是他们已经随这个电话亭漂流到了很远。她有一点心慌,突然连任何光亮都失去了,他的脸也消失了。但紧接而来的闪电包裹了她本来要张开的双手,她看见他正在死死拽着门把手以免被面前的狂风卷走。她拽住了他的衣角,在尖尖指甲上逆住了这场风浪。那个帅哥已经大汗淋淋,滑坐在地上,一直呆到完全的风平浪静。

这是大概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仍然这样清晰还是因为那张让人深刻脸,画刀在眼神的尾稍轻轻的一个上挑,幽深的树林里斜射出了峦山尽处的夕阳。她也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喝了口水,又开始填写面前的一大堆的报表。

有天要下班的时候,她被一个电话叫住了,是乡下老家的电话。她的姨妈说她的妈妈再一次病重了。她拿着话筒有十秒钟没说话,电话那头一个劲喂喂声叫着,她的脑袋很胀。

接下来在超负荷的年终审计的间隙,她又要打电话回家问讯病况,还到处打听治疗的处方,终于在过年前的一个礼拜,这种喘不过来气的生活顺畅了,当她看见售票口那个浮肿着眼皮打哈欠的中年妇女时竟然报以非常灿烂的微笑:买一张车票。

她的家在海边上,下火车还有坐大约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上大学时每次回家,她最惦记的就是坐在客车上一圈一圈绕着山直到能看到大海,她有点迫不及待,以前她总会走一条叫盼归的石桥去海边,现在的那桥下一定是飘满绿苔的浅浅一湾。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开领毛杉,扎着一个马尾,额前没有一丝头发,穿了一个半旧的牛仔裤,手捧着一袋旺旺仙贝,嘴里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上大学时唯一的不同的是,她卸下宽框眼镜,但是隐型镜片却使她那眼瞳所占比例过大的眼睛经常无故地流泪。她又转动了眼球,火辣辣的疼,一边埋怨镜子竟然放在行李箱里,一边冲着车窗调整着镜片的位置,车子在石子路上像成了公路赛,抖来抖去的手指是在戳眼球,一会工夫一个红眼病患者诞生了。她眯缝着双眼,突然好象看见惊悚镜头一样,那还沾着食物渣滓的舌头马上缩回去了,他座位后面隔两个位子有一个帅的掉渣的男人正好也看这边的风景,不巧的是捎带看见了一个在拨弄眼球的女人。客车走了大概有十几站了,车上来来往往就只剩下了不到5个人,这时她才若无其事地回了下头,好象什么东西碰到她了,在一排空座中,只有一个男人在打盹,他斜靠在车窗上,双手抱着肩膀微重的呼吸。突然车子碾过一个大石头,整排后座像是跳起来了,他的脑袋也重重地执行了惯性和重力原理。哐!她已经开始抿嘴笑了。还真有型呀!但是好象这一声也敲响了她的记忆,好象什么长的漂亮的人也这样的倒霉过!当她再次一边挠着脖子一边歪着脑袋向后看时,那个帅哥已经很沉着的望着她。她的脖子卡住了,晃动了一下脑袋,一边唱歌一边看着窗外!还真是有缘分呀!被雷劈过的帅哥又在同一辆车上,这样的概率可能比碰见狮子座的流星雨还要低!结果在剩余的旅程中,她可没有心思在看什么初春的美景,只是担心下一站也许帅哥会下车。南方的和煦阳光已经从整个寒冬中漫溢出来,掉了一滴在她的睫毛上,只有一个芒果似的光晕在她的眼前。她很欠奏的嘿嘿了两声,又顾作其事地看着窗外,其实是在盯着那个帅哥的影子细细品味。一个人的鼻子好象是用手捏出来的,而且还是米开,不是,那太大了,是罗丹。千万别下车好象成了灵咒,在她齿间的气流中乱窜。结果一个可是是她身上最大的奇迹发生了,当客车缓缓驶进终点站时,她几乎按耐不住过于澎湃的心脏,很咽了一口吐沫,笑了。

帅哥走在了前面先下车,简直是一个安排好的绯闻,她开始仿照电视剧里傻呼呼的女主角准备先摔倒再晕过去。结果发现那位帅哥竟然向那条十几年布满了她的脚印的小路走去,她飞奔过去的同时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刚开始她准备突发事件,可后来好奇心却成了她想要攫取的猎物,她几乎能感受到两米远前他的呼吸声,这个小渔村用鱼卵石垒起的围墙中,只能看见等距离的一男一女在走着,不知不觉中,一丝冷空气扫进了她的袖管,她快频地抽动鼻口,双手捂住脸,发出了捂藏在棉被里的开水瓶,接着竟然很应景地响了一声闷雷,雷声的余音在空气中缓冲了很久。雷声散去后,好象拨开浓雾看到另一个世界,昏黑的天空中,几个农家已经点灯了,并且找不到那个帅哥。她慢慢集中精神,有了像加班一样烦躁的恶心,马上快步跑向家。那没有亮光的农家小院前,她在摸索的包里的钥匙,这时又响了一记闷雷,声音好象已经压到头顶,耳边划过的是海边的潮气,她像刨地一样翻找背包,又一道闪电,电光中那个帅哥竟然朝她走来,他开口说话时偏好有时震撼的雷声,只能看见无声画面,还没弄清楚,瓢泼的大雨就倾泻下来。

她经常想,这个故事也许能成为她今后几十年里的谈资,但是在帅哥进屋的十几分钟之后,她却开始哭泣。她手里握着爸爸的照片,对她而言经常活在相片里的爸爸,但这是最后的一次。他正在穿着黄色工作服靠在船桅上,后边是金黄色塔尖的建筑。帅哥平静而职业的掏出名片,人寿保险公司。窗外的雨简直是在歇斯底里的呐喊,而她却在咻泣。这时里屋有些动静,她听出了是妈妈翻身的声音,跑到了厕所。而他却开始打开公文包,按照惯例,拿出了相关的死亡证明和保险合同,拿出了印泥,还拿出一沓钞票。等她洗完脸回来的时候,他开始有条不紊的介绍此行的目的,拿出各种各样的合同文件放在她面前,像个商品讲解员一样告诉顾客如何一步步的处理亲人的遇难。“我希望你能接收现实。”这时他整个过程中唯一的题外话。她已经哭肿的眼睛里只能看见对面是一个穿西装的人,看不清他的脸,眼睛,手,却能听见该死的声音!但那枯燥的语调却让她真的平静下来,好象再大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到了惊天动地的程度,屋里的灯光非常暗淡,像是深秋中雾蒙蒙的早上,一个原本要准备晨练的人却变成寻找钥匙的人。昏暗中男人嘴上的烟头在忽亮忽暗,亮的时候能看见他手背的伤疤,但一秒钟就完全隐秘到阴影里。一个房间里,女孩蹲在墙角里埋头哭,男人在直角线的另一个墙角注视着窗外的雨滴。突然他们同时回头看着同一个方向,一个披着毛衣的矮个的中年女人走进屋子,女孩愣了几秒钟,努力的喊了一声妈妈。中年女人皱眉眯着眼睛,摸索着找什么东西。女孩上前扶妈妈,一边安慰着她回房间,一会里屋再次安静下来。 女孩子将柜子上的眼镜盒放在提包里,现在她能很平静的签字、按手印,男人则注意起来外面不断稠密的雨流,再回头看见了女孩刚洗过有些干燥的脸。男人在整理着公文包的过程里闪过更强烈的白光,将整个房间吸进光里,窗外响起了像水管破裂的声音,已经看不清楚黑暗的世界里的出路。男人还是站起来,推开了门,还没探出头就被风雨浇了一身。

等雨停了吧。女孩转身走了。

到了晚饭的时间,外面的雨还是依然粘着玻璃像乳胶一样变换着形状,女孩的妈妈已经端着热汤进屋,一边笑着偷看没有表情的男人。既然窗外的雨滴暂时无法停下来,那么男人就多了个新身份,女孩的同事,显然因为没有特别的准备,这个解释显得牵强。一个穿着西服的英俊男人突然出现,对任何女孩家长都意味着一种解释。在睡觉前,女孩说了一句,就当成一个陌生的熟人,男人没说什么。

第二天,女孩还没睁眼就听到了远近不等的雨声,而最近的一滴在她的脸上,她有些吃力的起身,没开灯的房间像是午夜,但是时钟显示已经早上6点了。她妈妈已经戴着眼镜在熬稀饭,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盛着鸡蛋、酥油饼的碗碟。女孩看着妈妈咬着嘴唇屏住呼吸,在呼气的时候,她的手捂着眼睛。

打开的电视机里是不断晃动的白杠,从底部颤抖地消失在画面上方,女孩盯着不断出现消失的白条,她身边的妈妈一个劲笑着问男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点像趣味测试。男人一直没有从不适中脱离出来,嘴唇的张合没有带动面部表情丰富。妈妈到了收听电台节目的时间,一个人到厨房洗菜。女孩看着电视新闻说,这次台风警报将要持续一周时间。男人看了看没有信号的手机。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坐在那。女孩突然哭了,在男人坐着沙发的那一端哭起来,男人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地很大,现在正好是广告时间。

男人一直在看着表,无论是手表,挂钟,电视里的时间显示。他掏出烟盒,只剩下最后一根了,他叹了口气,把烟放回了上衣口袋。他看着四周,土黄的墙面贴着大红的年画,黄绿的木桌木椅,墙角的装着墨鱼干的簸箕,他一歪头正好能看见对面厨房里正在洗衣服的女孩妈妈,那女人后背僵直的挺着,不时还要往前挪动小板凳,女孩走了过去,争着洗衣服,在拉扯中,他看见了她们手中粘满泡沫的他的衬衣。

女孩拿着妈妈刚洗过的葡萄,走到客厅里,看见男人正站在窗前,手中的圆珠笔一直划着窗棂,发出清脆的原木声,看不清他的脸。女孩绕过晒着男人衣服的竹竿,走到他面前,说:明天就请你走吧。男人没回头看她。

第三天,雨果然是小了一些,能看见院子里的桂花树。刚吃完了早饭,男人和女孩就要出门。女孩妈妈急忙拿出了好几个棉布口袋,装着一些薏米什么,硬让男人拿回去给他父母尝尝,女孩一把夺了下来,通红的脸由于肌肉突然紧张有些走形,但最后还是把东西拿走了。

所谓的雨小其实只是风弱了点,雨伞仍承受着冰雹一样的雨滴,女孩努力地撑着雨伞。平常去车站半小时的路变成好几倍远,他们绕着山路,又是一前一后。女孩低头看着脚下泥黄的水洼,逐渐有泥流汇入洼里,路边山榉之后是一直深沿到海边的峭壁。应该是先听到巨大水花声之后她才抬头的,先是看见掉在泥汤里的公文包,然后才是旁边越来越远的男人的手。回忆起来她是整个身子扑过去抓住男人手的,先是食指勾住男人的手,然后拉动男人的胳膊,那时男人剩下3/4的身子已经埋在山榉丛里,他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说:放开我吧。不知道是因为雨声太响还是因为过度紧张中的精神呆滞,女孩死死抓着男人的胳膊,由匍匐慢慢变成跪坐,头始终垂着,像是谦卑的信徒。女孩说,求求你了,别再死了!雨又重新发作,在泥泞的绕山路上,女孩在把男人身体完全拽上来之后,仰天倒在地上,身体激烈的颤抖着。

第四天,等男人醒来时又看见了墙上年画里抱着大红鲤鱼的娃娃,慢慢扫到挂着一件米黄色旧夹克杉的门,然后是女孩的妈妈,听到的依然是雨滴声,在房顶、在窗外。然后是披着湿漉漉头发的女孩,他们对视了一会,足有1分钟,女孩子微微的笑了,这时她在想这个男人真的很帅,尽管眉峰和下巴都有长长的裂口,但还像是个负伤的英雄一样。

女孩有点强制性的把男人叫起来,男人却没有一天前的英气,穿着一件旧的米黄色夹克,女孩正在盛米粥,男人一直低头吃饭,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

这个男人又把烟盒掏出来,最后一根香烟在鼻尖转动着,鼻孔连续收缩后巨大地撑起来,在张嘴瞬间,女孩说话了,过来帮帮忙。

男人和女孩前面摆着一盆豆角,两个人静静的剥豆子。近乎半个小时都没有人说话,女孩看着熟练操作的男人,问:你很喜欢做家务啊?现在男人都好象很擅长这个。

女孩努力笑笑,男人恩了一声。

你不回去的话没关系吗?我是说,他们找你怎么办。

男人把剥好的豆子倒在盆里,然后接过女孩递来的水杯,微微张开了嘴,就放下杯,甚至连喉结都没动。女孩说:你感冒了应该多喝水。

我不太渴。男人很简略的说。

女孩子说: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也许感冒需要更多的是休息。这是男人整个下午的最后一句话。

在他们身后的窗口能看见银灰的天空尽头有一团浓云,一道刀光剑影般的炽白之后,从地下涌起一层混杂着荒草味、泥沙颗粒和透明岩浆的蒸雾。

虽然已躺在床上半个小时,女孩还是睡不着,旁边的妈妈翻了个身靠近她,女孩也靠向母亲,缩在怀抱里,妈妈均匀起伏的胸部摩擦她的脸庞。

要是你爸爸现在在家就好了,等下半年再把他领回来给你爸爸看看,这小伙子长地像画里的人一样。

妈妈把她搂住了,她钻进怀抱里,有点颤抖。

就这样,她近乎窒息地保持着姿势,直到确定妈妈是真的睡着了才起来。当她捻开灯的时候,看见男人蹲在地上闻香烟的气味。她递给了他打火机,他摇摇头。

最后一支了。他也许是带着笑意说的,只是在脸上看不出来。

女孩子笑了,打开自己提包,翻出了一盒中华,先点了一支,自己抽起来。她把还燃烧的烟给他,男人还是看着没接过来。

你是不是心理特别压抑,做这样工作?

女孩又自己抽起来,用另一支手接着散落的烟灰。

男人坐了在地上。

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下来,我没办法和公司联系,他们可能会开除我。

女孩盯着不断粘着雨滴的玻璃。

预报上说不是要一周吗?你怎么做这种工作?

因为没办法找其他的工作。

我也是这样,我也不喜欢我的工作。

女孩要再点一根给他。我不喜欢吸别人的烟。女孩又点了点烟灰,说:是吗?我不喜欢吸烟,你相信吗?后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所以我不想让她难过。

啊。

他搓着眼睛,手背上的伤痕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怎么弄的?

她靠近看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的伤疤,一直伸到袖子里面。男人说:是一个人留给我的。

那我也给你留点什么吧?

他们看着对方都同时微笑了一下。

是为了情人?你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

不是,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他再次拿着自己的香烟闻着。

这是他用铁棍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他们好象又被窗外的风吹的很远。女孩后仰着脑袋不断摩擦着墙壁,吐出一口烟后开口:我爸爸是个好爸爸,他是个老实的农民,为了赚钱做了远洋船员。他们的老板就是个有钱的农民,开着条外国的二手船跑东南亚,拎着我爸爸一样二十几个农民。小时侯,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天天要看天气预报,一到这个时候就犯关节疼,经常一个人哭。我以前因为要住校,有时候一年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但我却不高兴,因为他从来也没给我捎什么玩具和外国食品。我记性最深的就是他经常坐在门槛上,翘腿吸烟的样子。他几乎对我没什么亲近的,我也对他很陌生。高考时候,我没考上重点大学,我做好念普通大学的准备,爸爸却拿出了10万块钱让我念名牌大学。我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我爸爸又拿出了好几万来打点关系,我才能在北京飘着。我爸爸说再跑三、五年让我能在北京交个首付款。

那只盛着烟灰的手不断落着她的眼泪,男人用他惯有的模糊眼神盯着前方,但恰好接上了故事。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爷爷奶奶,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

男人无所谓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想活?

你有你的故事,我也有我的,就是这样。

男人起身回屋了。

第五天,她一睁眼就知道雨已经接近尾声了,透过窗能看见对面高坡上种着的水稻。男人依然穿着那件爸爸以前经常穿的米色甲克。

天要晴了。

是吗?但是好象我胳膊上的伤还很疼。

男人摊开工作手册,低头写着。

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也许等我不疼的时候。

女孩笑了,低头和面。

我妈妈明天过生日。

是吗?

他没有抬头,但突然弹跳起来,站在凳子上,女孩子走过去,看见了一只蟑螂,男人脸色发白的看着她,女孩故意慢动作打死了蟑螂。

我妈妈很喜欢你,我希望给她一个美好的愿望,再多呆一天?

男人慢吞吞的回到位子上,还仔细看着地面。

如果你下次打蟑螂的动作能快一点,我会考虑。

女孩子妈妈很小心端来药膏,然后又打开电视看天气预报。女孩给他受伤的肘部上药,男人也在盯着电视机里那个在指来指去的女人,她所指的地方都挂着小太阳,能看出一边在剥蒜的女孩妈妈在微笑。女孩子则一直注意男人胳膊上的伤疤。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女孩子在处理完了整个伤口后,不经意的来了一句: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等雨停了再说吧。

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绝望。我是不是你见到最特别的客户?

不知道。

我记得小时候学的课外阅读就讲一个送同乡死亡信的人,他要承受别人对他的发泄,你是不是也这样?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

吃完午饭,他和她坐在门槛上,看细雨中的青山绿水。男人一直盯着一个冒雨前行的人,那个人背上的蒌筐颠颠地像是困在陡坡上拖拉机, 男人一直盯着那个人消失。

那是去盼归桥的人。我们这里有条盼归桥,传说每年下最大的一场雨的时候,去放纸船,如果水能把小船推倒岸边,远航的亲人就能平安回来。

是吗?我想去看看。

他们走的那条路被人踩的稀烂,无从下脚,女孩子走几步就要等他,他亦步亦趋地像头上顶着一个瓷碗,女孩子笑着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快走起来,直到在一间破瓦房。女孩掀开横在门口的木版,走进黑洞洞的屋子里。里面已经长满了野草,堆着发霉的垃圾。男人是挽了一大截裤脚才进去的,看见女孩子蹲在水洼里翻着弃砖烂瓦,连着翻了好几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找到了!

女孩子捧着一个不断滴着泥水的铁制饭盒,盒盖上还有模糊的是美少女战士粘贴。

这是我以前的小学。

这是什么?

我们班的秘密。

女孩子笑着打开盒子,里面放满了彩色的糖。

吃一块?

女孩倒先快速剥开了一块,是一个拇指大的卵石,翻过来背面一点红色,有点像数字6。

这是什么?男人疑惑的看着她。

这是我的童年,每次我想起以前最先想到的总是这里,半坡上的水塘,踩着泥巴捉迷藏。逮老鼠,踩蚂蚁,这就是我们这孩子的童年。

男人拨弄着那块的石头,想这时候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雨停下来的时候吧?

为什么?

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绝望。

她好象没听见一样,只是专心数着那些石头,雨忽然又大了起来。又是一阵强暴雨。他在破旧的屋檐下喃喃自语。脚下的雨滴反弹到他的小腿上,冰凉。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女孩揉着耳朵笑了。

为什么笑?

你长的很帅,很少有人鼻孔撑地那么大还那么帅的。

男人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我是靠脸吃饭的。

什么?!

刚开始我推销保险时女客户一见到我基本都会投保,很多人还故意反复谈很多次。

女孩子认同地点头,然后仰头哈哈笑着。男人也笑了,但很快带着忧郁色彩的眼睛里又在出神地盯着斜下方,突然哼的一声又笑了,好象是看了一半悬疑电影突然猜出结局的那种嘲讽和自负。

又被困在这里了?

男人轻快的说。现在女孩沉默了。

在回家的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一个原因是半路上女孩子碰见了一个小学同学,她非常热情地和那个背着熟睡孩子的女人寒暄着,男人站在旁边无聊,盯着手表又在发呆。突然响起鸟叫声,声音脆地好象贴面划过的刀锋,一惊过后滚动的颤音终止在他的后方。是画眉。男人笑着找过去。女孩听见了撇去了一眼,就知道要回家晚的另一个原因,男人正挣扎像从泥洼里挣脱出来,但沾满泥巴的皮鞋像是滑冰场里初学者脚下的冰刀。他看见女孩子走过来,马上伸出了手。女孩和她的同学都笑了起来。

这天快到半夜的时候,男人偶然看见女孩子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女孩子看见他,得意地捧着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像极了那年画里的送财童子捧着的元宝。

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你希望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雨停了之后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男人说完捏着一个面团。

女孩突然歪着脖子凝神了几秒,又舒展笑着说:我还以为外面不下雨了。

男人也仔细听着那雨声,起初空空的,像是潜水艇里的密封间,能看见水的世界却看不到任何波浪声,慢慢潜艇浮出了水面,无数水滴落在铁板上,他们一起看见了更加清晰的世界。

第六天,男人是第一个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往窗外看,其实是窗外间隙而过的摩托发动声和牲口叮声把他吵醒的。大约二十分钟,女孩也醒了,也是趴在床上掀开窗帘,能看见玻璃上两三条长长的水印。女孩子的手指顺着波纹摸着,一直到坚硬的窗棱上,拇指被木屑划了一个小口子。她看见男人出现在玻璃后面,打开了草棚,几只鸡鸭摇摇摆摆地出来了,围着男人的裤角兜圈,他也左顾右盼的原地转圈。家禽哄地朝屋门方向涌去,女孩子伸着脖子瞅,她妈妈一会被那一群簇拥的出现在院子中间。妈妈塞给了男人一个很大的苹果,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中午饭吃的很意外的简单,一家人像平常一样吃地很快。妈妈先吃完走街坊了。女孩和男人一直都没吭声,还是男人先说的。

明天的车是几点的?

一天三班,还是坐早上的吧,8点。

我好象还是不认得路。

找到你拽着那棵歪脖树不就行了?

男人是第一次咧嘴开怀大笑。

你牙齿有点发黄,还是酷一点更帅气。

我也觉得你哭的很好看。

女孩哈哈大笑。

男人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小雨像碎渣一样落在他的衣领上,渗到纤维里面。远处的大山已经能够看到半山腰处身披斗笠登山的村民,不知道哪一家孩子正在为不爱吃饭而哭闹,声音像是在塞道绕圈的摩托引擎,刚以为是熄火又开始新的冲刺。女孩也来到院子里,鬓角的头发湿乎乎在耳边打卷着,其中一根被小风粘在已经开始发红的眼睛上,女孩不停眨着眼睛,男人倒很有兴趣看着她。他觉得有意思的是本来很想哭的女孩现在一直憋着,表面还要努力地将眼睛里的头发拨弄出来,但眼泪却已经把头发牢牢地粘在眼睑。男人的手指轻轻捻住头发,风里的它开始剧烈舞动起来,突然就没了,连飘走的方向都没看清,女孩的眼泪也马上被吹干。

一下午女孩都在厨房准备丰盛的晚饭,到快傍晚的时候,雨又急了一会,男人先看了一会儿报纸,把自己的东西装在了公文包里,穿上西服,那件米色的夹克衫又重新挂在妈妈门后的衣挂上。等到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恰好赶上了那一场雷阵雨的到来。男人站在窗边盯着那雨看了几分钟,冗长的背景里只有一陈不变的景物,一扇暗红色布满锈块的铁门,旁边一个碎石堆起来的家禽棚,几只鸡的脑袋钻出木栏,对大雨已经有了免疫力,伸着脖子好奇地观察着。另一边是一口水井,顶上悬挂着桂花不时的打落在四周。远处的山依然雾气缭绕,慢慢那白色的气体飘到了窗前,男人推开窗,正好闪过一记雷电。此时女孩也被电光吓了一跳,紧紧捂住耳朵,男人也收缩了身体,两个人都保持动作好几秒钟,竟然只听到挂钟的摇摆声。同时他们又恢复常态,但紧接着的就是一个震天巨雷,在暴雨成河时候都没听到过的能震裂鼓膜的声波。男人看见窗上裂开了一个小细纹,然后玻璃窗变成了一个即将孵化的蛋壳,裂缝从一道铅笔画痕展开了无数的分支,加倍增长延伸,在他还好奇观察的时候没有预兆的就爆裂了。女孩听到声音冲了进来,先看着男人的脸部和手,然后去关上窗户。她笑说,没想到快雨停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损失。

终于等到了晚饭。男人心里感叹就好象他就是为了这个来到这里的。女孩和妈妈已经坐在摆地满满饭桌前,穿着新衣服的女孩妈妈竟然很紧张,双手端放在膝盖上,看见男人很腼腆的笑了。男人很自然的为这对母女倒饮料,妈妈轻轻拍打男人的肩膀,然后说: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我们这一辈子也值了。男人看见女孩的眼泪马上就要落下来了,马上跟着说:以后会有机会的。男人发现女孩总在盯着他看,男人却很亲切的为她夹菜。女孩也发现她妈妈也在盯着她,明亮的像她身后墙上发黄结婚照上的样子,忽然男人在桌子另一边也看着她,但空白的不知道装着什么。最后还是妈妈把男人悬着筷子里的肉递给了女孩,低头偷偷笑着。男人也低头吃饭,她正好也看见了对面的镜子,发现自己竟然和结婚照上的妈妈是同一个表情。

妈妈可能吃的太饱了,晚上精神的很,男人一直陪她看电视聊天,就算是邻居家婆媳吵架的轶事他也微笑地入迷听着,过不了一会就和她妈妈哈哈地笑一次。妈妈回屋睡觉时,他们才发现女孩一直不在。男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没发现女孩,突然她的脸出现在他身边的窗上,女孩子莞尔,男人跟着来到房后,眼睛被女孩双手捂着,在能看见一切的时候,他首先分辨那到底是一团什么东西,就在脚前方5米的地方有一团青光在视网膜中逐渐清晰,起初是一堆发光的东西,仔细低头看才知道是一堆石头,男人自己看着那青色的光自然的发出。

这是氟石,我们这里叫眼镜石。女孩子笑了。

你看见了吗?

什么?

女孩笑着把手中石头放回原来的位置。你再仔细看看。

男人蹲在地上又研究起来。女孩把男人拽起来。

这样看不出来。

女孩站在一块石头上,伸手把男人也拖上来了。

看见了吗?

女孩看见了男人的眼睛里的青色的光已经慢慢扩散,马上就要到眼角了。

这是小学三年纪老师领着我们全班一起做新年礼物,老师把它藏起来,告诉我们谁先第一个找到它会很幸福。前年我大学毕业回来老师告诉我就藏在以前放煤炉的地方,所以就找到它了。

男人扭头走了,女孩子依然保持俯视姿势,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一个青色组成的带着酒窝的笑脸,眼睛和酒窝是用玄武岩堆地,那个有点歪笑的嘴巴是鸡血石,十多年前的夜晚她觉得像妈妈的脸庞,因为酒窝,一直就以为是妈妈的样子,现在看着没有头发、眼睛靠地太近的脸倒很像多年前的自己,和同学站在草垛上嬉笑着。女孩子走下石头,那一团又重新变成青光,当她转过头的时候,所有的光彩都留在了身后。

第七天,妈妈还在睡觉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天空刚吐出肚白的时候就往车站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默默无语,走盼归桥的时候,女孩看见了有一条白色的纸船在水里打转,一阵风过后就不见了,不在水上也不在岸边。在车站,很久汽车也没来。他们至少低头或张望地保持沉默二十分钟,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笑声,另一个也耸肩膀大笑着,两个人笑着看着对方,女孩刚要开口说什么,长途汽车轮胎巨大摩擦声突然打断了一切。男人主动握住了女孩的手,车门打开了。

男人说:保重。

女孩只能笑着点头。

男人探出车窗,仰面展开身体深呼吸,汽车开动了,他说:总算天晴了。

女孩也抬头,看见密云浓雾深处透出的点点铁红,那颜色燃烧蔓延着,云彩一朵连一朵地在传导着热量,慢慢融化了层层缚茧,直奔出的是她额头上的阳光。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那汽车已经在山的半坡,女孩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暖,吝啬鬼似地拥揽阳光,向着太阳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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