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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实与历史剖析机床工具行业如何走出困境(上)

 昵称1431566 2015-09-23
代编者按
          一篇读罢头飞雪

                 
                       杨 青
  
    今春气候十分古怪,乍暖乍寒,一日三季。就是这个捉摸不定的春天里,我因报道上海数控机床展及相关国际论坛,写作一篇题为《中国机床,春天去哪里了?》的述评,讲的不是气候,是我国机床行业的现实处境。区区两千余字,虽说了些实话,多是浅尝辄止,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述评于3月4日发表在本报B1版头条位置,听说业内有些反应,不过如此。四十天后,我去江苏常熟采访,在一家企业偶遇原机械部副部长沈烈初老。已年逾八十的沈老精神矍铄,谈兴甚高,对机械工业从专业技术到管理机制无所不通。他早年公派留学德国,获博士学位,回国后长期在机床工业管理岗位工作,是位难得的权威专家。临别时,沈老拿出一份他亲手写成的重量级文章——《从现实与历史剖析,机床工具行业如何走出困境》,厚厚一打稿纸,洋洋万言书。还有个副题:兼答中国工业报杨青总编撰写的《中国机床,春天去哪里了?》。惭愧。
  沈老说,机床是装备工业非常典型的一个行业,无论是产品技术研发,还是市场竞争,以及体制改革等等,除了大型电站设备等领域,基本上是相通的。我们把机床研究透了,其他行业也可以借鉴。所以,他认真写就了这篇文章。
  读了沈老的文章(以下简称沈文),我非常感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高层管理者以这样的方式讲话、写作了,那是奠基的上一代人身上独有的精神风范,来自于他们的新中国开荒拓土非凡经历。仿佛从历史深处走来,这位八十岁高龄的老者,不但保持了清晰的记忆、缜密的逻辑、熟练的专业思维,而且具有非常的热情、认真、诚恳的气质。一部中国机床工业发展史,在他的叙述中生动地铺展开来,由此受到如下启发。
  第一,真正的思考是从怀疑开始。
  思考的深度以怀疑的底线算起。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能够挑战传统底线的思考和观点,因为我们无力怀疑,或无心怀疑。近三十余年我们机床工业综合水平是进步还是退步了?哪些进步了,哪些退步了?道路和方向都对吗?如果缺失了这种批判性思维,和建设性的理论指导体系,那么我们的实践将是多么的盲目与冒险。
  沈文从对近几十年机床企业“大而全”发展模式的质疑开始,“受以GDP论英雄的观念影响,中国主流机床工具企业步入大而全的经营模式,而国外知名的机床工具企业走的是中小型专、新、精、强的路子。”大而全最终导致了粗放的发展模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已经做出的产品,现在却没有了。沈文痛心疾首:“为什么有些方面不如过去了,为什么好的工艺、好的传统没有很好地继承?”“笔者百思不得其解,数控系统控制在德国西门子、日本Fanuc手中,还谈什么机床强国呢?”
  第二,最深刻的答案是“不知道”。
  认识问题,探索究竟,是一个没有穷尽的过程。因为经历的多,了解得多,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轴上,集结了更丰富的案例,面对开放的问题与答案,沈文的百感交集溢于言表:
  “以上现象的剖析百思不得其解,我已至耄耋之年,离开机床工具行业也有三、四十年了,思想与技术落后于现代机床工具制造业的情况,出于一个老机床工具工作者情结,提出一些问题思考,请教于领导、专家、教授与企业家。”
  所谓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第三,实干二字最重要。
  为什么我们的工业创新能力不够?过去强调没钱,少人。现在有钱了,仍不行;有人了,还不行;放开了,也不行;改革了,还是不行。为什么?看看今天的局面,模式固化,产业链固化,利益格局固化,思维角度和方式也固化了。总是跟着人家西方走,照葫芦画瓢,安于现状。其实,无论是机床还是其他机械装备,都是成熟的制造技术,人家做了上百年,我们也做了几十年。与那些虚拟经济暴利产业最为不同的,就是实在。只要踏实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做,没有不成的。
  沈文中通过对上海机床厂的工程院院士周勤之及其一代人的回忆,道出了机床企业创新能力所在:“作为工作母机的机床工具行业与IT行业不完全相同,它需要长期的经验累积而发展的。因此没有一大批像周勤之、张梅华这样的科技工作者,没有一大批拥有技术诀窍的关键工种的技师与调试技师(目前装配工连刮研也不会,部件与部件的接触刚度怎样保证),如何保证精度一致性?赶超世界水平成为一句空话。”
  第四,实话一字值千金。
  干实事儿的人,应该讲实话,也能够讲实话。沈文贵在文风,实话实说,也有能力说。
  比如:“精度的一致性,即Cpk值要达到1.33以上,这是汽车行业等大批量生产企业购买机床产品时必须考虑的,现在国产机床精度保持性不高,这些大用户不敢用国产机床及其生产线。当然还有一些其它原因,德系、日系、美系、法系、韩系合资汽车厂都使用其合作伙伴的国外机床,中国企业根本打不进这些行业中去。德、美、日、法、韩等国的汽车行业发展拉动了各自国家机床工具行业的发展,唯独中国是个例外。这还需要机床工具企业卧薪尝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扭转这个局面,某些急功近利的企业领导能下决心吗?”
  又如:“不熟悉使用工艺,又不太懂得切削理论,这是金切机床企业的软肋,也是软实力不强的表现。”
  ……
  为引起广大读者对我国机床工业以及整个制造业发展的关注与思考,编辑部特将沈烈初老的长文分上、中、下三篇于A2版连续发出,并邀请相关专家学者参与讨论。为此我们专门推出《剖析与思考》专栏,进行深入广泛的讨论。

  中国机床工具行业寒意未尽
  改革开放以后,各机床工具企业释放了推动上层建筑改革与生产力大发展的动力,加上实施“引进来”、“走出去”的战略,多种所有制企业并存发展,既竞争,又合作,通过兼并重组,出现一批多种所有制的明星企业,据2007年的统计,民营企业占行业总数的71.3%,年销售额占全行业的56%,位居半壁江山。据2013年统计,双双已近80%。
  若干年前,国民经济以二位数快速增长,带动了机床工具行业高速发展。国内机床工具市场迅速扩大,成为世界上第一消费国、第一生产国、第一进口国,这种成绩得来实属不易,可喜可贺,行业内企业家们大多笑逐颜开,忙着建新厂,扩大生产能力。在发展过程中又受到政府这只“有形的手”的支持。“高档数控机床及基础制造装备”重大科技专项(以下简称04专项),从资金及政策上给予支持,各主流机床工具厂几乎都接待过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与省、市主要负责人的参观考察,从精神到物质均受到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重视。
  但残酷的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规律,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及中国台湾地区机床工具企业,特别是ECFA的实施,在中国大陆进行了严密的布局,或兼并、或合资、独资,设立生产(大部分为SKD方式)、销售基地,利用中国熟悉机床工具方面的专家或专业人员,深耕中国市场,与中国高端用户建立了紧密联系,甚至进入机床行业本身作为技改之用。
  机床工具行业是一个竞争性行业,早已对国外放开了,虽然有04专项的支持,频频出现多类国产高端的数控机床见诸报纸及媒体,着实使人兴奋,但掩盖不了机床工具行业竞争力的比较薄弱本质。当中国经济回归到个位数正常发展速度时,加上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及以后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引发中国的制成品出口困难,从而带来这些外向型企业技术改造缺乏资金,并由于中高端数控机床竞争不过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中档数控机床与有些国家及中国台湾地区的机床工具企业难以匹敌,造成今天机床工具行业的“寒冬”状态,什么时候寒冬过去,无人回答。
  中国工业报总编杨青同志于2014年3月4日发表了一篇《中国机床,春天去哪里了?》文章,她描述了在上海举办的第八届中国数控机床展览会前夕(CCMT),参加2月22日近60多位CEO聚首申城的“2014年机床工具制造业CEO国际论坛”的感想,值得大家深思。我从中也得到深刻的启示。
  对于中国机床工具行业竞争力薄弱的现象,众说纷纭,见仁见智,但决不能说机床工具行业的同仁们没有拼搏精神,没有想办法找出路。以下分别对机床、工具行业的努力与现状进行分析。
  案例一:以规模取胜的大型机床企业现状
  业绩雄居世界前十位的沈机集团人员超过1.5万,大连机床集团人员接近5000人,业界一些人士称之为机床工具行业发展的“领头羊”、“风向标”,为行业发展做出不少贡献,但2013年在市场环境发生变化的情况下,销售额也出现了负增长,但盈利能力尚需提高。笔者认为企业的发展一时有波动也是正常的,这两家企业都是04专项的主要支持对象。
  杨青同志在文章中写到,“本届展览会值得一提的还是沈阳机床集团的冲击波。沈机一如既往占据了又好又大的位置,却没有往常那样在场子里摆满机床,而是密布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液晶显示屏,上面播出不同的视频内容”。“他们全新推出的是尤尼斯工业服务公司和以i5为标志的系列产品……”又说“从新五类到i5,从工业设计到智慧智造,沈机如同下跳棋一般在同行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前行,相比之下,像德马吉精森机这样有深厚底蕴的跨国公司,则如同下围棋,在变化中布局强势”。

  案例二:试图以重型机床打开市场的企业现状
  近期,重型机床企业尤其困难,除市场因素外,肯定还有其它内部原因。五坐标联动数控龙门铣床的确是显示目前高端机床产品标致性的一类产品,生产的厂家就有二三十家(当然大小规格不太一样),连居于云南地区的昆明机床厂,也花巨资建造了一座崭新的拥有200吨吊车的重型厂房,也想搞大型数控龙门镗铣,将来产品运输都成问题。
  为什么趋之若鹜呢?有04专项支持的企业在做,没有04专项支持的企业也在做,高端数控机床的同质化奇怪地出现,这说明市场机制的盲目性作用,难道不是浪费机床行业的人力与物力资源吗?不少做出的样品投不了产,放在库房里或做展览之用,用户也很少问津。生产能力过剩,以至造成现有重型机床企业出现亏损。
  据杨青同志报导,在展会上武重、齐重数控、齐二、星火等仅用展板或制成模型展示产品,除展板和模型之外就是一张张椅子,供接待用户观众(当然还有重型机床太大,运往展览会花费较多的原因)。
  这几家都得到04专项的支持,武重曾经研发出让人瞩目的新产品,一定程度上得到用户的认可。如武重几大极限超重型机床,包括320米的数控落地镗铣床,28米数控立式车铣床,3.6米数控卧式重型车床,6米×68米的数控龙门铣床,8米~12米螺旋浆专用数控龙门铣床等。
  案例三:改革体制的探索
  在市场经济中兼并重组,优胜劣汰是正常的,目的是优化资源配置,但情况如何呢?齐重民营化,齐二、哈量、北京机床研究所、武重找到了央企作为“婆婆”,另外宁江机床厂找到了五粮液厂作为投资方。昆明机床厂是一家上市公司,几次换“婆婆”,从西安交大到沈机集团。这种例子确实不少,仍解决不了很多问题,为什么呢?
  案例四:曾经的“明珠”光芒隐退
  在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新中国建立才10年,遭受帝国主义封锁,国家制定了发展“高精度精密机床”战役。从1958年到1965年,共试制成功高精度精密机床26种,到1965年年产高精度机床500台,缩短了与国外的差距。笔者上世纪60年代初到日本考察。日本的同类精度精密机床的品种不如我国全,当时他们没有齿轮磨床、螺纹磨床、高精度外圆磨床等,仅在高精度坐标镗床及高精度测量装置(三井精机)方面比我们强,当然整个机床行业很多企业,如日立、池贝、东芝、牧野、丰田、马扎克等企业的制造工艺及管理比我们强,他们的精加工及装配已在恒温净化厂房生产,确保质量。当时机床行业的两颗明珠上海机床厂、昆明机床厂立下了汗马功劳。从解放前这两个厂就有一批技术造诣良好的技术人员与技术工人,在解放后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前者承担起齿轮磨、插齿刀磨、螺纹磨、高精度外圆磨等的研发与制造;后者主攻坐标镗、刻线机、刻线尺、圆光栅、长光栅、同步感应器测量装置的生产;全国协作,研发生产成蜗轮副母机、分度板母机、高精度丝杠副母机等,为发展精密机床的功能部件打下了坚实基础,多年失去了光芒的两颗“明珠”,何时再现光芒呢?
  案例五:领导的作用
  改革开放以后,逐渐进入市场经济,优胜劣汰显现出来。“十八罗汉”(文革前对18家规模机床厂的戏称)之一的沈三与济一,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风光一时,名声雀起,受到各级政府的表扬,获得很多奖牌,雄居行业佼佼者地位,但好景不长。
  沈三以数控化率最高闻名全国,但质量不过关,服务又不到位,笔者多次发出警告,但无人听得进去,忠言逆耳,最后被用户与市场抛弃,落得破产的下场。
  济一以与日本马扎克合作而闻名,利用OEM方式出口,迅速提高了该厂的工艺技术水平,如齿轮噪音,不仅考核分贝数,还要听了“悦耳”,标准不可谓不苛刻。但在时任厂长朱锡泉同志的带领下,经过艰苦努力,一个个难题都解决了,出口势头良好。后来的继任者,由于种种复杂原因,解除了与马扎克合作,引进技术又作出了错误的决策,逐渐衰落了,一直到现在仍没没无闻,据称去年被民营企业兼并。
  同样的经历体现在另一个“十八罗汉”之一的企业——南京机床厂。该厂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与德国Traub公司合作生产中小型数控车床并转让技术,条件相当优惠。当时的厂长吕天乐抓住这个机会,大大提高了南京机床厂的技术与管理水平,但后来几位继任者,不知什么原因,一次次折腾,虽然改制了,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这几个厂的教训是,成也领导,败也领导,充分说明一个企业的兴衰内因是起主要作用的,外因仅仅是条件。
  案例六:走国际化道路提升行业水平
  因为机床工具行业在改革开放初就起动合作生产、引进技术的方法,特别是合作生产,返销,是当时提升机床工业水平的快捷途径,在机械工业内都具有自己的特色。
  后来发展到兼并国际上有名的机床企业,如沈机集团兼并德国Schiess,北一兼并德国的WaldrichCoburg,大连机床集团兼并美国IngesollRand等企业,哈量兼并Kelch,天水星火在国外兼并或合资若干企业,杭机参股Aba等。这条路还要走下去,如何走下去才能使中国机床工具企业强身固本呢?
  这个问题受所在国法律、技术出口、金融等限制似乎尚未解决。不仅为了应对金融危机,那些国际著名机床企业遇到资金链的断裂产生的困难,被我企业兼并,如果我们驾驭不了,消化不了,不要像多年前上海汽车公司兼并韩国双龙汽车那样,最后还是吐出来了,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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