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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医疗极不方便，有一回我被邻居家的狗咬了，打狂犬疫苗还得坐半个小时的汽车去镇上医院。所以一般人感冒头痛，常见的办法，就是熬，苦熬，熬着熬着就熬过去了，或者用一些土办法，比如咳嗽，则可以去别人家院子里拽两片枇杷叶子，和雪梨、冰糖一块炖，如果是发烧，则多喝水，盖三床被子，捂一捂就好了，实在好不了，再上医院。 有一回，外公牙疼，疼了一个星期，并不上医院，一则远，二则牙疼似乎不被看做病，忍一忍也能过去。于是就忍着，可是忍不住，每晚都听见外公躺在床上呻吟。 外公是有病而呻吟，因为痛，所以要释放。这向来是被谅解的，总不能病人痛不欲生，你还把别人嘴给堵上。但是另外一种，无病呻吟，则就是要批评的了，没有病你瞎哼哼，吃多了撑的？ 当然，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真的没事瞎哼哼。无病呻吟，多指写文章。意思大概是，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却哼哼唧唧一写一大串，感情还忒浓，看了容易起鸡皮疙瘩。这样的文章，最常出现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手中，他们每人藏着一个笔记本，上课不好好听讲，埋头便写，晚自习更是写个痛快，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被老师发现，没收了本子，拿到讲台上念几段，最后的评语便是：无病呻吟。都呻吟些什么东西呢？其实很难说得清，因为确实没有什么主题，没有例子，也没有论证，叙事也不多，通篇几乎只有感受。 什么样的感受？不外乎感时伤秋，忽而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忽而觉得自己就要老了（明明才十八岁），忽而感觉不自由，不痛快，觉得全身心都受到了束缚。忽而把孤独、寂寞这样的词汇一用一大把，偌大世间，竟然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真是孤独。再想想生命的意义，也是没有什么意思。 倘若不是一个普通青年，而是遭逢了天大劫难的青年，心中有郁闷，写出来，便不再是无病呻吟，因为，你有痛了，呻吟便可以理解，甚至值得鼓励。但是，有谁能够知道普通青年就没有痛呢？只因为生活平安顺利，便不可以呻吟，实在有点不公平。 今天之所重提无病呻吟，是因为突然发现，无病呻吟实在是一件好东西。而成人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条理，太少无病呻吟。 之所以少年有那么多无名的呻吟，皆因为青春的敏感，那确实是一个独特的时间段：所有的一切都朝你涌来，而你正从多重世界走向单独而确定的唯一的世界。一些东西失落了，而身处于失落的过程中，你无法言说清楚，但能够感受，于是呻吟。等到失落得干净，踏入了成人的阵营，便是想呻吟也没有什么可呻了，因为感受力已经退化，你已经适应，或者说麻木了。 成年人的感受力退化，是因为要应付太多具体的事情，不得不将心灵的窗户暂且关一关，有时候关得久了，便生锈，再也打不开了。 诗人为何都在少年？原因和无病呻吟者为何都在少年是一样的。因为少年敏感，善感，多感。成为诗人，是无病呻吟者的好去处，而即使未成诗人，我也要赞美无病呻吟。无病呻吟换个说法，便是没有原因的呻吟，找不到具体的原因，却感受到人的局限，这种呻吟，实在是一种不甘。 我想，即使成年人心里也最好有这么一些不甘才好。所以词不达意，无病呻吟了这么一篇。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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