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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载于今日发行的1872期《作家文摘》】 【小编说】 赵丹被誉为诗意现实主义表演大师、新中国二十二大电影明星之一，代表作有《马路天使》《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武训传》等。今年是赵丹诞辰100周年，关于他的光影往事再次引起了广泛关注。这篇文字是赵丹笔下的周璇，两位老搭档之间的故事那么令人动容。
赵丹 不显眼的小丫头 周璇拍摄《马路天使》影片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这之前，她在“上海艺华影业公司”当一名小配角（简直和“临时演员”差不多）。担任的角色尽是些什么：“太太，老爷回来了！”或“太太！少爷请您听电话。”等说一两句话的小丫头、小女佣，真是默默无闻、名不见字幕的一个小角色。也不知道袁牧之是如何看中她的。 记得第一天周璇到摄制组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阴丹士林布”的旗袍、平底带襻的黑皮鞋，剪得短短的头发。既不像个女学生，更没有演员和明星的风度、气味。而当导演袁牧之引着她向我们作介绍时，她低着头，不敢用眼睛正视我们这几个所谓“大明星”的脸，只向各位深深地一鞠躬。当时，我看着她那羞涩、慌乱的神态与动作，简直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我们都能体味得到她的内心的喜悦与紧张的情绪，我们谁也不会轻视她，而是深深地喜欢上这个极其不显眼的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马路天使》剧照 “小丫头”——的确是个典型的上海土生土长的“弄堂小囡”。记得当编导袁牧之讲剧情和阐述导演构思时，她——周璇，总是缩在角落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就像个五六岁的小囡似的，贪婪地听着大人在讲故事。她是那样的感到新奇，那样的全神贯注。……一会儿笑了（并且笑出声来！）一会儿缩起脖子给吓住了……一会儿眼泪涌现在眼眶里。逢这样的时候，我也总是偷偷地瞄她一眼（特别欣赏她的反应）。有时她偶然觉得我在注意着她，于是立即收敛起适才的表情，眨眨眼，装出一副大人应有的严肃表情。可是不一会儿，她又被故事情节吸引，忘却了世俗社会的一套成年人的矜持；又立即还原于她的孩童的率真和本色，而沉醉，而又入迷了…… 导演讲完戏，征求大家的意见。我、魏鹤龄、赵慧深、钱千里、摄影师、美工师、剧务等，各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征求到周璇，问她有什么意见时，只见她的脸涨得红红的，一语不发，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埋到几乎碰着膝盖。然后，她蓦地站起来，一溜烟地溜出去了——恰像赖学的顽童似的，再也不肯照面了。无论谁去找她、唤她，也唤不回来啦！ 记得有一次，场内在“布光”。我偶然经过景片后边，看见有两个小孩子躲在布景片后在玩打玻璃弹子的游戏，仔细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周璇和那个十二三岁的“小沈”（剧中扮演“五把兄弟”的最小的卖水果的小弟）在那儿十分顶真地决胜负呢！ 有谁能想得到，就是这样的一个纯朴天真、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周璇，在《马路天使》的影片中，如此深刻地体味到角色的心灵和性格的核心，并且如此准确地掌握了镜头的分寸感，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丰满而具有魅力的典型的“歌女”的艺术形象呢！ 小小年纪尝尽人生辛酸 如今回想，首先是生活对她的磨炼吧，尽管那时她才十五六岁。我也是逐渐才明了她的身世——她是个孤儿。自己的生身父母出于饥寒交迫把她卖给了人家。而后几经折磨又卖到歌舞班里，当了歌女，流浪江湖，小小年纪尝尽了人生的辛酸。在听说这个玩玻璃弹子的十六岁的小囡囡，当时竟已是一个歌舞班班主的占有物时，我愕然久久。花花世界的牺牲品——这种残酷的现实社会生活和她未成熟的年龄的率真、善良的天性相悖，剧烈地搏斗着。于是过早地导致了她对生活的本质的体验，促成了她对艺术上的早熟的直感。这个“街头歌女小红”的角色，无须多用理性的分析，周璇就本能地接近人物的内心世界与规定情境中去了，与角色“小红”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个人。 加上她曾在“艺华公司”充当过小配角等，这一切都是演员不可缺少的基本条件。此外当然也不排除她的天赋条件：柔和优美的歌喉、敏捷的动作反应、准确的听觉，以及善良的心地、单纯的秉性等。 我们走散了 可惜的是，拍完了这部戏，我们与周璇就此也分手了。抗日战争爆发后，“八一三”炮响，我们离开了上海到内陆去做抗敌救亡宣传工作。那时候我们还都太年轻，还不会做人的思想工作（包括袁牧之在内），谁也没去和周璇联系过、动员过她，而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孤岛——上海滩了。 我再见周璇，那已是八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我重回上海的时候了。 先是由作曲家陈歌辛带口信给我。说是：“周璇很想见见你。”我回想起周璇蹲在布景片后玩玻璃弹子的神情，笑了。但我们重又相见是在霞飞路一家跳舞厅里。那晚，她穿的是一身长长的黑色绉纱旗袍（大概是时髦的晚礼服吧）。也装饰了些项链、别针和钻石的戒指，披着长长的卷发。她和当年的周璇大不一样了，脸上气色也显得黝黑，过分地抹了些化妆油彩，虽然掩盖了眼角的鱼尾纹，却掩盖不住她的疲惫和忧伤的气质。我们两人都努力地寻找些恰当的话语，但都又十分艰难。我已记不清楚到底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那次会面。只清晰地记得她无限感慨地说过一句话，是在我问起她这些年拍了些什么样的片子的时候，她说：“不要提了。没有一部是我喜欢的戏。……我这一生中只有一部《马路天使》……” 以后，我看了她在上海“国泰影片公司”拍摄的、田汉编剧、应云卫导演的《忆江南》一片。周璇一身饰二角，演得还不错。又以后，我听说她去了香港，我也就此没再打听过她的消息。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见到从香港回上海的周璇——极度的神经质的被弃的孕妇。又以后，她是怎样中断了《和平鸽》的拍摄，怎样进的精神病院，她的孩子怎么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她的去世……这一切，留给上海电影妇女委员会的吴茵、黄晨、王人美和我爱人黄宗英去叙述吧。 赵丹文 摘自《银幕形象创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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