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何至 文/莲魄』 正如太思恋的人不该去拥有, 太向往的地方也是不该去抵达的。 ——莲魄乐记之《不见长安》 隔白云三千,我朝西北而望。 身后的沧海都快要干了。我已经赶了这么久的路,才发觉并没有离你近一点,或远一点。 因你不在路尽头。 终此一生,你其实就是我的方向。长安。 没有抵达,也不会偏离。 在见面之前,我便已经认识你了。 你就睡在露水里,晨雾背后,画师悬腕三日不敢落笔的地方。春风一年年把你吹活了。 我从不与人提起你。你是一个不在凡间的秘密,九千年结出的人参果,落地就会不见。 很多个夏夜,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时,我在天底下,你在天那头。 共存于此世。那样的年纪里我并不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距离了。 十六岁,天空被第一声蝉鸣叫低了的时候,我在行囊里装进清明前的茶叶、去年封的桂花酒,和一卷没写完的故事。 行囊很空,不能舍下的东西并不多。长安,我需要你来完满我。 渡船离岸时,河面被划开一条细长的口子,又转瞬弥合。有些路一旦走过就消失。 我并不惆怅。不为回归之人方有资格出走。 一道炊烟从身后村庄里升起,再没落下来。 后来,寻你之路是一首长诗,转过九九八十一个平仄,换行的地方有隔年积雪。没出口的句子都深埋此处。 我始终一言不发。但想念你的时候,我走过的桥面霜色都化了。踏着青石板,左脚一声成山,右脚一声就有流水。擦肩的姑娘是最清淡的水墨,眉目在相逢一笑里散去。 长安,因为你,这世间便没有了寒冷、孤独,与渴欲。 我只要向你而去,如清风投奔明月城池。 我遇见一个白衣书生,睡在江南岸。襟上多年酒痕,袖上半生残词。我邀他同路,他却笑着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他说,醒时走的千里万里,不及这梦里许多年。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把年少的大浪淘沙睡成了如今的杨柳残月。 我还在洛阳听闻一位小姐,终年坐于画楼内绣绝色的牡丹。可每朵都少绣一瓣。她说,戏文里的牡丹从来是肥了又瘦了,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盛放。 我路过无数个小镇,记得那些水凉夜、天边月。我走过无数条长街,记得那些酒庄茶馆、深巷里叫卖的杏花。 我努力去记得,是因为风景再宛转也不能为之驻留。 长安,我相信前世已将所有的悲欢都寄存在你那里了。在见到你之前,我始终无法真正活过来。 就这样,光阴在花朵中峰回路转。我从边缘爬向蕊芯也要那么久。四季之风依次拂过我发端时,留下了一些霜雪、月光、桃瓣。 终于有一天,我走到了长安。那时暖阳正好,风从遥远的东方而来吹软了我的双膝。 我忽然想坐下来。身体里有坚冰样的东西在缓缓融化。而融化是一种坍塌。 长安,眼前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的想象。一直以来我走在通向你的路上,山也是你,水也是你。只可惜路之尽头,你却不是你。你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我找不到你了。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你,再没有哪一刻比我见到你时更为想念你。 长安城忽然落了雨,人潮慌张地汹涌。我没有被淋湿,因为我始终在这幅画卷之外,静静看着里面的长安,颜色湿漉漉地深了。 愈渐清晰地,我想起十六岁那年的流水与村庄。罔罔然回过头去,才发现早已遗失了来时的方向。 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果真有走不到与回不去的地方,分别叫做长安与故乡。那是一朵莲花方圆的禁域,令人循香而去,却永不能抵达。 之后,我成了孤独的旅人,漂流在江湖。偶尔有迎面的路人,问我可曾到过长安。我只是摇摇头。 因长安在我心里。 我从未外出过,这只是长及一生的归去。 201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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