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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与真知

 聂耳小书屋 2015-09-28

 

国学博士论坛

真人与真知

作者:杨锋刚 《光明日报》( 2015年09月28日 16版)

 

     杨锋刚,男,武汉大学哲学学院2011级博士,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讲师,本文出自其博士论文《论感通思维与中国美学的生命精神》。

 

    博士导师: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邹元江

 

    通讯评委: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 张松辉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陈霞

 

    在《大宗师》篇,庄子提出“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在人之本真生命存在的意义上彰显了“真人”对于“真知”的优先性和基础性,规定了“真知”的人性依据以及人类的知识探索所应有的价值方向。总体来看,庄子把知区分为四个层次:是一般意义上的经验之知;二是思想文化领域的价值观念;三是对于“物”的世界的某种纯理论探求;四是人的本真生命存在意义上的“真知”,是本真的知、真正的知、理想的知。

 

 

    经验之知,是人在与外部世界交往的过程中形成的对外部世界的经验性认知,并以此作用于外部世界。它作为一种手段,只有工具性价值。首先,经验世界的知,直接与感觉欲望相关联。当人的感觉欲望日渐开启、萌动并持续生长的时候,人的本然真朴的天性就受到伤害并日趋死亡。对感觉欲望的过度追求,不但破坏了人的感官本真的感知能力,而且遮蔽了人心本然之明,使人无法本真地感受、体验和理解一个本真的世界。在庄子看来,欲望有很多层面,它不仅包括物欲的贪求,也包括对于知识、名利、权势等的追逐,甚至世俗世界的文化价值也在不同程度上催生并激荡着人的欲望。这形形色色的欲望都是对人本真的性命之情的颠倒和伤害。

 

    其次,就社会历史领域来看,夹缠着欲望而来的对知识的追求,不断诱发并滋生着人的利欲之心,使人与人之间相互争夺和倾轧,由此导致天下大乱。庄子指出,知识非但没有改善人类的存在境况,却充当了欲望的工具和纷争的手段,成为大乱之本和罪恶之源。对知识的追逐,牵引着人殚尽思虑、身为物役、心为形役,成为知识的奴隶。知识作用于外部世界,就会产生“技”,以及由“技”而衍生的“机械”“机事”,这种种的“机械”“机事”又影响人的内在世界,催生了人的“机心”,破坏了人的心灵和生命原初的真纯。在庄子看来,首先,“机心”是对人的内在心灵的淳朴性的扭曲和伤害,由此导致人与自身的分裂。其次,“机心”会滋长“巧”“伪”“诈”,助长人的贪欲。知识与欲望的相互夹缠激发了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导致人与他人的分裂。在对物欲和知识的追逐当中,生命和世界的本真意义被遮蔽。

 

    在庄子看来,经验世界的知识,无法超越经验的限度,因而是有限的、相对的、不确定的。一方面,我们关于经验世界的知识,总是关于某个对象的知。而经验世界的对象,却是变动不居、方生方灭、相互对待且相互转化的,没有自身的永恒性。另一方面,就认知主体而言,首先,人无法超越他的感性生命的有限性,这在根本上决定了人的经验知识的有限性。其次,人总是生存于特定的时空境域中,不同的生存境域也在根本上限定了人“能知”的限度。但在现实世界中,人获得的有限知识却不断胶固着人封闭、狭隘的心智,滋长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和偏见,并进而凝结成为某种固定的世界经验,庄子称之为“成心”。“成心”遮蔽了人的“真心”,使人无法和一个本真的世界照面,相反却总是执着于自己的“成心”,在是非纷攘的漩涡中流转。如此一来,经验世界的是非标准和价值判断不但遮蔽了它物的本性,同时也遮蔽了人自身的本性。

 

 

    在经验世界的知识之外,思想文化领域的价值观念,构成了知的另一种形态,不同的文化价值又在不同层面影响和塑造着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命样态。

 

    在庄子看来,不同的文化价值,都源于道的分裂,因而都不是道本身。在这些文化价值当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儒家所高扬的仁义礼乐。尽管儒家认为仁义乃是人之为人的内在本性,并以仁义为道德,但在庄子看来,儒家所追求的仁义恰恰背离了人的自然本性,在根本上是非道德的。庄子立足于“天道”与“人道”的区分以及“天道”对“人道”的规定来批评儒家仁义的非道德性。在庄子看来,儒家的仁义,就是在“人道”的层面背离和遮蔽了“天道”,就如“络马首,穿牛鼻”,乃“乱人之性”。庄子批评儒家的仁义聪明,无异于骈拇枝指、附赘悬疣、桎梏凿枘,使人失其道德之常、性命之正。

 

    不仅如此,仁义的世俗性本质孕育着自身的对立面而沦为非价值。尤其是当仁义成为普遍追逐的目标时,它就会背离自身而异化为谋取名利的工具和手段。仁义不但激发了人们对“利”的追求,成为“乱之始”,并且作为“禽贪者器”而走向了对自身的否定,成为一种崇高的谎言和卑劣的伪善。在庄子看来,就对人的本真生命的伤害而言,儒家所追求的仁义,同一般流俗层面所追求的感性欲望的满足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尽管二者所追逐的对象和目标不尽一致,但在“残生伤性”这一点上并没有区别。对世俗的价值目标“利”“名”“家”“天下”的追逐,都是对真实生命的遗忘。

 

    除了思想文化领域的价值观念,惠施及名辨学派对“物”的世界表现出某种纯理论探求的极大兴趣,构成了知识的另一种形态。在庄子看来,惠施以及辩者之流一味沉溺于“物”的世界,而不关心“人”的世界。他们徒然沉溺并执着于语言名相,穿凿离析,玩弄语言技巧和概念游戏,以巧言利辞惑乱人心,徒逞口舌之能,“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而不关注心灵层面的完善。这样的知识探求,对人的生命存在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在根本上是对生命的消耗和浪费。

 

 

    通过对经验之知、观念领域的文化价值,以及辩者之流的“极物之知”的非本真性及其限度的揭示和批判,庄子力图在人的本真生命存在的意义上寻求一种“真知”的可能性。

 

    在庄子那里,“真”首先意味着“诚”,与伪相对;其次,“真”意味着“天”“自然”,与“人为”“俗”相对。简言之,“真”就是人天生自然的内在本性,它脱落一切人为的规定性。“真人”就是生存于这种天生自然的内在本性中的人,他实现了人的本真性存在,能以自身的本真存在而不断揭示道、敞开道、显现道。“真知”就是在道的显现中获得的对生命和世界的本真性洞见。“真知”的获得,有赖于“真人”的实现。成为“真人”,就是向人性本真的回归,而人性本真是被天地自然——道所规定的,因此,向人性本真的回归,即是向“道”的回归。

 

    在庄子看来,人的现实生存表现为一种非本真的存在。人的感觉欲望、知识、观念及其他种种行为方式都在持续不断地背离着道、遮蔽着道。因此,要敞开道,首先就要从根源上净除现实世界根深蒂固的既成经验世界和内在观念世界,把人的心灵和精神生命从经验世界的欲望、利害、计较、思虑、毁誉、荣辱、是非、分别、物我、死生等层层枷锁和重重遮蔽中超拔出来,实现对人的心灵和精神世界的彻底净化。

 

    庄子一方面主张通过“外”“忘”“丧”等否定性方式,逐步涤除和净化人的世俗经验和思想观念对心灵的蔽障,开显心灵原初而本真的感知能力,另一方面特别强调“目击而道存”“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以心复心”等本真心性直觉的方式对于经验道的意义。在此基础上,庄子还提示了通过“修心反真”“体性抱神”“知与恬交相养”等心性修养方式,回归心之本真状态,开启内在心性的光明,从而与“道”合一,实现“真人”与“真知”的相互成就,生命与知识的相互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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