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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玉华 近两年，父亲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清，脑子记不清，说话说不清。 广场散步，遇见熟人，父亲热情搭讪，大凡他们凑近，说了几句，见父亲没有反应，或是似懂非懂，于是拍着他的肩膀，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找个借口走开。有时会遇见和他年纪相仿的类似的人，像是遇见知己，相互都十分开心，一个说东，一个扯西，没说几句便话不投机，自感索然无味，各自离开。久而久之，父亲渐渐寡言，渐渐与人疏远，被人疏远，他越来越孤单。 父亲在家里，多半时间是躺在床上的，因为有较为严重的耳鸣和眼疾，他觉得睡着比干什么都舒服。我去的时候，总是摇醒他，鼓励着让他多说点话。父亲说话声音很大，以为我们和他一样都听不清楚。话匣子打开，将那些压箱子底的旧事一件件地抖搂出来，翻过来翻过去的，也翻不出什么新意，还一次次篡改着细节。 我睁着空洞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的脸，表示很感兴趣，其实心慢慢逃得很远，坐在一边的母亲倒是明白人，偏偏把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昏黄的灯光下，母亲露出不耐烦的神态，一句“胡说”，打断了父亲正说在兴头上的话。这时，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委屈，说：“我是四不清嘛。” 在医院住院，父亲告诉前来就诊的医生，顺便也和病友打个招呼，“我是四不清”，医生笑着说，“我就是专门和你们这样四不清的人打交道的。”都是老熟人了，医生十分体恤父亲这样年老的病人，亦能理解他的冷幽默。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见一张泛黄的两寸黑白照片，父亲戴着大盖帽，穿着带肩章的军装，胸上好像佩戴了几个挂件，斜挎着皮制公文包，神气极了，腰杆子很直，个头虽然不高，却也是气宇轩昂的样子。我拿了父亲的照片向小伙伴们炫耀，还夸张地说那个公文包里装了一把盒子枪。 父亲在部队是后勤处的文书，转业到地方后，从事了八年的秘书，一贯来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口语表达能力强。孙子辈的得益于父亲的早期启蒙教育，被他搂在怀里，灌输着原创或非原创的小故事，有励志有趣味的，一个后来发奋考进了名校，一个在网络上喜欢编写玄幻的无厘头小说。 “时光时光你慢些走吧，不要让你再变老了”，那日在一个店铺门口，听到筷子兄弟的《父亲》这首歌，不禁驻足……时光催人老，岁月不等人，心中一阵酸楚。 父亲有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习惯延续至今，每次电视上播放天气预报时，他总是搬了凳子，挨着电视机坐着，用彩笔记下天气情况。我劝他，不要那么费劲了，在如今信息化时代，记录天气毫无意义，父亲的字也早已不如从前遒劲有力，横横竖竖的画得歪歪扭扭，如一个孱弱的病人一般。年老的父亲很是任性，依然故我，每一次天气突变前，戴着老花镜，哆哆嗦嗦地拨打电话，挨家通知他的子女：出门带伞，添加衣服，关好门窗，避雷电，防台风。 父母高龄，拖着病体，生活基本自理，常常还关照家人，让我们温暖之余也习以为常。只是会不会在经年的某一日回眸，忽感逝去的是那么弥足珍贵，以至伤心跺足？这给父亲生活中带来诸多不便和痛苦，殊不知，这些还都是面子上的事情，身体内部器官的衰弱，会随时危及生命。好在，父亲豁达宽容，心思简单，与人为善，生活中风轻云淡，矛盾处不思量，反正就是这样一个“四不清”老人，红尘扰扰，纷乱如麻，与他何干？年逾九十，气色却日渐好转，令人些许欣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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