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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华:村上语言的诗性

 昵称14979747 2015-09-30

  想必也是因为我作为翻译匠长期处理文体的关系,较之小说的故事性、人物塑造以至历史感等因素,我感兴趣的更是其个性化文体,或者说是其独特的语言风格,尤其语言的诗性。应该说,在这个信息化时代,在海量图文信息和网络文学的冲击下,语言逐渐失去了严肃性、经典性和殿堂性,文学语言亦随之失去鲜明的个性和诗性。用复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的话说,“开放的社会最不缺的东西,或许就是语言了。……语言太多了,好语言太少了”。而村上的小说之所以到处攻城略地,依照村上本人的说法,一是因为故事有趣,二是因为“文体具有普世性渗透力”。至于“普世性渗透力”究竟指的是什么,一下子很难说清,但至少离不开诗性因素——没有诗性,没有“润物细无声”般的诗性渗透力,所谓普世性渗透力也好,本土性、地域性渗透力也好,恐怕都无从谈起。而这样的语言或文体,其本身即可叩击读者的审美穴位、心灵穴位而不屑于依赖故事性。

  下面就请让我从《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我译的《驾驶我的车》和《恋爱的萨姆沙》这两个短篇中信手拈出几个比喻句为例,一起静静体味一下。

  双耳又宽又大,俨然荒郊野外的信号接收装置。 /相邻车道的拖车如巨大的宿命阴影一样或前或后伴着萨博。 /两人久久地相互对视。并且在对方的眸子里发现了遥远的恒星般的光点。 /自己的太太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是去而复来。就好像失去归宿的魂灵始终贴在天花板一角监视自己。 /走廊空无人影,四周鸦雀无声,如深海的底。 /女孩以令人联想起熄掉的柴火般麻木的声音说。

  怎么样,这些比喻够有诗性的吧?够好玩的吧?汪曾琪说过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而比喻无疑在语言或文体中有独特的作用。余光中甚至说“比喻是天才的一块试金石。(看)这个作家是不是天才,就是要看他如何用比喻。”那么,村上是如何用比喻的呢?仅就这里的例子来说,至少有一点不难看出,村上用来比喻的东西起码有一半是超验性的,因而同被比喻的经验性的人或物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距离,而诗性恰恰蕴含在距离中。如拖车同宿命阴影、眸子同遥远的恒星、妻子跟人上床的场景同失去归宿的魂灵、走廊同深海的底、声音同熄掉的柴火。后者有谁实际见过、感受过、经验过呢?也就是说,从经验性、常识性看来,二者之间几乎毫无关联。而村上硬是让二者套上近乎,缩短其距离,从中拽出一丝陌生美,一缕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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