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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焯记《黄侃语录》

 三姑书斋 2015-10-03





◎治学须知二事,一曰治学之法,一曰持论之方。

◎凡研究学问,阙助则支离,好奇则失正,所谓扎硬寨、打死仗乃其正途,亦必如此,方有真知灼见。韩非有言:“变业无成功”,此可为吾人讲学之鉴。


◎人类一切学问,当以正德、利用、厚生为三德。

◎凡学问无论何种,以平易近人为常,以不可思议为变。

◎中国学问有二类,自物理而来者,尽人可通。自心理而来者,终属难通。


◎学问不可趋时或挟势力以行。如唐张鷟在当时文名藉甚,文词行于海外,今所存者,一《龙筋凤髓判》,一《游仙窟》(得自日本)耳。又云,学术废兴亦各有时,惟在学者不媕婀而已。

◎所谓博学者,谓明白事理多,非记事多也。


◎凡专门之学,不可于其间有所去取,因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曲礼》“疑事毋质,直而勿有”八字,足为治学之道。

◎荀子谓“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为学须牢记此语。

◎学术分类,非一成不变。凡分类者,无非便于演说耳。


◎所贵乎学者,在乎发明,不在乎发见,今发见之学行,而发明之学替矣。

◎学术有始变,有独殊。一世之所习,见其违而矫之,虽道未大亨,而发露端题,以诒学者,令尽心力,始变者之功如此。一时之所尚,见其违而去之,虽物不我贵,而抱残守阙,以报先民,不愆矩矱,独殊者之功也。然非心有真知,则二者皆无以为。其为始变,或隳决藩维,以误群类。其为独殊,又不过剿袭腐旧,而无从善服义之心。是故真能为始变者,必其真能为独殊者也。不慕往,不闵来,虚心以求是,强力以持久,诲人无倦心,用世无矜心,见非无闷,俟圣不惑。吾师乎,吾师乎,古之人哉!


◎今日籀读古书,当潜心考索文义,而不可骤言通假。当精心玩索全书,而不可断取单辞。旧解说虽不可尽信,而无条条逊于后师之理。廓然大公,心如明镜,然后可以通古今之邮,息汉宋之争。

◎讲古书须展转屈曲,以迁就其说。


◎今言保国,第一当全匡廓。今言治学,第一当保全本来。

◎中国学问,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尽境。

◎中国学问无论六艺九流,有三条件。一曰言实不言名;一曰言有不言无;一曰言生不言死。故各家皆务为治,而无空言之学。

◎今日自救救人之法,曰刻苦为人,殷勤传学。

◎学问文章,以高明广大为贵。


◎读书人当以四海为量,以千载为心。

◎治学第一当恪守师承;第二当博学多闻;第三当谨于言语。扬子云,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则无约矣,寡见则无卓矣。


◎治学贵能记诵。《西京杂记》云“读千赋乃能为赋”,此可知其要矣。

◎学问之事,有传学,有行学。欲行其学者,未有不皇皇如也。

◎学者可贫而不可贱。白刃当前,不救流矢,学问亦然。

◎学问以积累为先,文学以顿悟为贵。故文学能早成,学问则早成者少,有之则颜回韩非贾谊王弼数人而已。


◎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惠栋《九经古谊》及《九曜斋笔记》可以教人不欺。)一曰不知者不道。一曰不背所本。(恪守师承,力求闻见。)一曰为后世负责。一曰不窃。(偶与之同,实由心得,非窃。习所闻见,忘其所自,非窃。众所称引,不为偷袭,非窃。结论虽同,推证各异,非窃。)

◎治国学当力戒二弊:一曰不讲条理,一曰忽略细微。讲条理而不讲细微,如五石之瓠。讲细微而不讲条理,如入海量沙。


◎初学之病有四:一曰急于求解,一曰急于著书,一曰不能阙疑,一曰不能服善。读古书当择其可解者而解之,以阙疑为贵,不以能疑为贵也。

◎凡阅近人书籍,须先调査其材料。

◎近人治学之病有三:一曰郢书燕说之病,一曰辽东白豕之病,一曰妄谈火浣之病。


◎《左传》臧武仲云:“季孙之爱我,美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学问亦然。

◎无论历史学、文字学,凡新发见之物,必可助长旧学,但未能推翻旧学。新发见之物,只可增加新材料,断不能推倒旧学说。

◎常人治学有二病,一曰急,二曰懒,所以无成。


◎世人是尧舜而非桀纣,治学亦当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

◎博览旁征,必先有其基。

◎士以志气为先,不以学问为先。


◎学问最高者语言最简。

◎天下人之所长,非己所能有。己之所长,为天下人所不能有。如是始能有以自立。

◎凡引古择,或从本义引之,或以己意引之,前者名曰推原本义,后者名曰断章取义。如孟子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后者之类。


◎读中国旧书,了解为先,记忆次之,考据又次之,判断最后。

◎看清一部难懂之书,可以读多数难懂之书。

◎古人之议论其言简,今人之议论其言繁。唐以前人之一二语,唐以后人可敷衍而为千百言。读周秦诸子等书,均可作如是观。

◎所谓科学方法,一曰不忽细微,一曰善于解剖,一曰必有证据。


◎清人治学之病,知古而不知今。明人治学之弊,知今而不知古。

◎阎若璩《潜邱劄记》、惠栋《九经古谊》、《松崖笔记》、《九曜斋笔记》,可见大师入手为学,不嫌鄙陋,学者可依以为师。

◎王安石云:“莫将有限胜无穷。”惟作学问,却应将有限胜无穷。

◎治学须看原书,不可误听人言。






◎治中国学问,应置身五口通商之前。

◎治中国学问,当接收新材料,不接收新理论。佛经云:依法不依人,即此义。

◎“作”与“述”不同。作有三义,一曰发现谓之作,二曰发明谓之作,三曰改良谓之作。一语不增谓之述。

◎汉学之所以可畏者,在不放松一字。


◎考据之学有三要:一曰不可臆说,二曰不用单文,三曰不可迂折。欲为考据之学,必先能为辨论之文。

◎集解之学行,则无真正之学(经学之道亡)。科学之法行,则无自然之文。

◎乾嘉学风谨严缜密,苦人甚矣。故至道咸以后,风气即变。

◎凡古今名人学术之成,皆由辛苦,鲜由天才。其成就早者,不走错路而已。


◎死而不亡赛寿。学有传人,亦属死而不亡。

◎凡学问文章,皆宜以章句为始基(黄以周语)。研究章句,即为研究小学。

◎生知谓道德,非谓学问。

◎教化者,教人且化人也。故道德须立于感情之基础上。

◎通一经一史,文成一体,亦可以为成人矣。


◎天下事不外名实二种。名所以指实,而名非实,惟实至者名自归矣。

◎我辈学问,以汉学为表面,以申、韩为骨子。

◎语言文字之学,为各种学问之预备,舍此则一无可通。

◎读天下书,至死不能遍,择其要而已矣。刘申叔年三十五而学成,亦得择要之法。


◎点书。朱子谓凡人点书,第一步用十分功,第二步即可用得七八分功,第三步即可用得四五分功。此经验之谈。

◎翻书。不有根柢之学,而徒事翻书,此非治学之道。然真有根柢之学而不能翻书,亦不免有媕陋之讥。翻书有因所知以及所未知,其用有二,一、己所不知,翻之而得。二、己所不记,翻之而记。凡临时检查而得之者,必其平时能翻之者也。


◎编书。如能编书,久之自能得其条理。予尝教人编唐以前论文语撰录,如得编成,亦可示后。

◎辑书。辑书始于宋儒,如师旷《禽经》,所谓亡书还原。清代辑书始于章宗源,读己辑书,一方可为整理,一方可为补遗。近日敦煌所出书与日本所印为吾国失传之书,皆可补遗。如《全唐文》一千卷,不为不多,而陆心源《补遗》至七十卷。


◎解书。有全解者,有零碎解之者。解释一部书者,为一书之注。零碎解者可为笔记。湖海楼丛书中周婴(明人)《巵林》即为零碎解释,文辞甚美。

◎著书。此事不可望之常人。颜之推有言,但能学问,自足为人,必乏天才,毋强操笔。

◎目录之学,一撮旨意,二定是非,三辨真伪,四考存亡。伪书有全伪者,有半伪者。惟真伪一事,是非又一事。伪而非,如《忠经》(唐人伪托马融撰)、《天禄阁外史》(明人伪托黄宪撰)之类是也。有众所共知为伪而不可废者,如《古文尚书》、《列子》《孔丛子》、《家语》之类是也。今连言目录,录犹今言说明书,若单指书目,则不可言目录。


◎伪书有三类:一、述前古之言,而文字多由后作。此类书如以作言则为伪,如知其为述,则非伪。如《神农本草》、《黄帝内经》、《山海经》之类。二、因旧题而作书,又多采古书以掩其迹。如张霸百两篇《书》、梅赜所上《古文尚书》是。三、因旧名而造书,如《列子》、《文子》、《晏子春秋》之类,采取淹洽周至,文气亦似古人,至难辨别。刘炫在隋世造伪书以图受赏,自此以后,造伪者纷起,而以明人为最多。道教经典,大抵成于夏贺良、于吉、张陵、葛玄、陆修静、陶弘景、丘光庭、宋齐丘诸人。


◎清代为校勘之学者,则化整为散。为辑佚之学者,则收散为整。

【论治经】

◎治经之法,先须专主一家之说,不宜旁骛诸家。继须兼通众家之说,而无所是非。所谓博者,就内而言,淹洽融通之谓。就外而言,旁征博览之谓。若所谓明大义者,乃明其大体,非谓抽取一二条而能讲明之,大义与要义固不同也。


◎学问贵能深思,得其条贯。果能如此,虽笃守一经,亦能自立。至于见闻广博,而又条理秩然,此尤为可贵者也。

◎治经贵由传注入门,而终能抛弃传注。

◎或谓读经须先看《说文》,此语不然。十三经中字在《说文》外者几四千馀,而《说文》之字在群经外者,亦有数千,如丨ノㄟ三字在经史子中皆未曾见之。


◎训诂、文词、典制、事实、大义等不可妄为轻重,此经学之大要也。

◎今日说经,要由六朝唐人之学以窥汉人之学。

◎治经须先明家法。明家法自读唐人义疏始。

◎今古文之争,在简牍口说皆各有所长,亦如佛教大乘小乘之争,其不反乎释伽牟尼则一也。


◎古文可分书本与师说二端。书本有前出后出之异,师说有前师后师之分,内蕴不明,易迷途径。

◎自刘歆以前,今文师已多通古文之学者,如孟喜传古文《易》是。(见《国志’虞翻传》裴注)

◎治经先读郑君书,后读许君书。郑君之学体大思精,后世如朱元晦终莫能及。许君五经异义至为严谨,其说无一字无来历。

◎治经者不择今文古文,使无伏生在前,则《古文尚书》亦不能读。刘子骏曰,与其过而废之,毋宁过而存之。


◎郑君注经,度越千古。然亦有矛盾处,有谬误处。如《乡饮酒义》本为释《乡饮酒礼》,而郑注往往歧为二途。《论语》“予小子履”本引《汤誓》之文,郑则释为舜事。昏礼纳采用雁,郑释为飞行之雁,既与舜典二生之文不合。(飞行之雁难可生致,纵古人弋术极精,终不近情也。)又郑以仲春为昏月,仲春抑岂有飞行之雁。是则通儒之小疵,学者固难尽从也。元魏孝文笃信郑学,于“予小子履” 之训亦依郑氏,虽不失汉师传学之真,终难免袭谬之诮矣。


◎郑君引古文经,多用己所改定之字,虽称古文某作某,每非原本之旧。

◎王子雍《古文尚书》二十五篇虽属伪作,然其可取者有三,子雍读书甚多,取材宏富,可取一也。其注文甚美,胜于潘勖之《九锡文》、陈琳之《讨曹檄》,可取二也。子雍注书甚多,其《毛诗》、《仪礼注》颇为后儒所采,他经注若此,《尚书注》亦可如、可取三也。

◎自魏晋以来,以文辞说古书,如王嗣辅之《老》《易》、干令升之《易》,郭子玄之《庄》,乃至颜沈之说《咏怀》,刘孝标之说《连珠》,皆非正轨。浸至于引佛老以说群经,去之弥远矣。经学当以郑学为宗,清代经学皆由郑学入。


◎治经须先明家法。明家法自读唐人义疏始。凡疏语复举经文,虽句读甚长,不可断句。

◎治经必以《经典释文》为锁钥。

◎清儒不增字解经,可以治宋明人妄说之弊,而不可以律汉人。


◎清人编修群经之疏,而《小戴记》无之,盖无以加于旧疏耳。孙诒让《周礼正义》,取旧疏者颇多,若胡培翚《仪礼疏》直可不作也。

◎《汉书·艺文志》谓六经者王教之典籍,章实斋本之,因有六经皆史之说。惟章语实有未合处。史学只经学之一部分,经学于垂世立教大有功焉,故经学为为人之学。


◎常州派今文家皆擅文采而傅以经义,流毒迄于今兹。荀子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常州派之所以风靡天下乎?若夫不能紬绎,文辞钝拙,亦有碍于说经。

◎清代治经之士多翻陈案,惟《仪礼》则不得不遵郑说。至刘申叔作《仪礼古谊》,则骎骎乎欲推倒郑氏矣。


◎五经应分二类,《易》、《礼》、《春秋》为一类,《诗》、《书》又为一类。《诗》、《书》用字及文法之构造,与他经不同,《易》、《礼》、《春秋》则字字有义。《诗》、《书》以训诂为先,《易》、《礼》、《春秋》以义理为要。《诗》、《书》、之训诂明,即知其义,《易》、《礼》、《春秋》之训诂明,犹未能即知其义也。

◎中国古书用字简炼,不妄下一字者,《易》、《礼》、《春秋》、《说文》、《唐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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