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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丹麦的那阵子，经常听到当地人的吐槽就是“我们Jutland区是个国际化的地区，因为历史上我们本来就是属于国际的...”对于我这样的中国人来说，如此描述被侵略历史似乎多有不妥，但丹麦人却并不以为意。 我所在的Sonderborg是丹麦历史名城，1864年新锐的普鲁士军队在此与老旧的丹麦王国军队进行了交战，最后普鲁士跨海打击取得大胜，丹麦王国军队损失16000余人，建制彻底崩坏。南Jutland地区从此一直被德意志第二帝国占领，直到一战结束才归还。而这归还也是短暂的，因为二十年后，整个丹麦又被希特勒占领了。直到二战结束，丹麦才成为了现在的独立国家，而且丢掉了荷尔施泰因这个历史上大部分时期处于丹麦实际控制中的地区，后者成了德国最北部的行省。 去年是南大岛(也就是Southern Jutland)战役一百五十周年，我们的小镇上举办了各种活动，作为历史爱好者我也参加了，然后就听到解说人员各种调侃本国军队...比如Sonderborg南部有个风车，一直被称为“丹麦的旗帜”(Stand of Denmark)，而之所以被这么说乃是因为每次战争此风车几乎都要被烧毁，然后再被屡败屡战的丹麦人重建起来，等待下一次烧毁。解说人员像绕口令一样的背出了此风车从1500年第一次被烧以后每一次倒下和重建的年份，我听了听起码也有七八次了吧...然后在提及南大岛战争中间的一些轶事，比如此纪念活动政府才批了400万克朗的预算，导致纪念电影全程在罗马尼亚拍摄用的当地的群众演员；比如丹麦军队居然不知道弗兰斯堡湾冻结的消息还在指望瑞典援军；比如当时丹麦联合军的指挥官竟然晕血等等，无不是带着“你看看你”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但是后来看到电影里讲述丹麦军队如何被装备大大领先的普鲁士人一边倒的屠杀时，尤其是读到几封还保存着的士兵遗嘱，我同行的丹麦本地人同事都比较动情了，有几个女的眼眶还红了起来。这也让我看到了丹麦人习惯性的调侃“我们是弱国”之外，深藏在内的忧郁的爱国精神。 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游览哥本哈根以及汉堡一代的博物馆，我才慢慢理解了丹麦人这种奇怪的对本国外冷内热的感情。 事实上曾经的丹麦，乃是欧洲一等一的强国。倒不是因为维京人有多厉害(丹麦其实占大部分的乃是和德国一样的日耳曼人)，而是因为天时地利使然。过去的欧洲，丹麦最可怕的老大哥德国在大部分时间其实并不特别齐心，而是以神圣罗马帝国的名号松散结盟的大量小城邦。丹麦凭借自己的地理位置，拿住了神圣罗马帝国里最有钱的汗萨同盟，靠着在波罗的海沿岸的贸易混的风生水起。同时还靠外交手段牢牢控制着芬兰瑞典挪威三个优秀的兵源地。在黑暗中世纪之后到欧洲近代之前的600年里，丹麦王国一直是欧洲北部的最强权之一，领土包括整个北欧以及格陵兰甚至一度还有苏格兰北部，面积接近其他西南欧国家的总和。神罗和大英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波兰立陶宛/俄罗斯这些国家更是不入流的存在。所以莎士比亚在写王子复仇记的时候才选定了丹麦王子作为主角，实在是因为文艺复兴那几年丹麦的存在感太强太强。 然而好景不长，十六世纪后，瑞典作为战斗力特别强的小弟觉得自己在同盟内存在感太差，愤然起义。瑞典本来就有更多维京人血统，打仗非常厉害，再加上英国和俄国从中搅屎，起义愈演愈烈，丹麦被迫承认瑞典芬兰独立。之后的一百年里，丹麦为了重新夺回瑞典作出了不懈努力，但两次劳民伤财的远征虽然取胜也只得到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果，并没有拿回任何土地。而就在丹麦专注于和瑞典的争锋时，大航海时代悄然开始，各国都在海外建立殖民地。丹麦虽然效仿东印度公司建立了丹麦公司，但是因为和瑞典的战事太过激烈，最后全然错过了这一波黄金的开拓期。 这些还不足以将丹麦彻底打成不入流的“小国”。真正的灾难发生在那场决定整个欧洲命运的三十年战争中。这场战争里丹麦首先作为路德联盟的领袖和神圣罗马帝国开战，被传奇的波西米亚雇佣军头领华伦斯坦大败，被迫割地赔款。之后不想看着神罗做大的法国和瑞典相继下场，两面夹攻把神罗击败。这时候丹麦眼看瑞典越来越强甚至要到欧洲大陆夺取飞地了，果断和瑞典开战。战争一开始丹麦占据上风，可是几年后英国支持荷兰独立与丹麦作战，瑞典荷兰英国联合舰队一举将丹麦海军全灭，最后瑞典陆军长驱直入到哥本哈根，丹麦被迫签下了不停等条约，赔款+割让一大片土地独立、此役之后，丹麦彻底退出了欧洲历史舞台，两百年后普鲁士对丹麦的殴打，已经是非常不对等的战争了。(稍微多说一句，整个三十年战争其实是欧洲最重要的战争，在划定“国土”和“民族国家”的意义上甚至超过一战二战。这场战争打垮了西班牙和丹麦两个霸权；荷兰瑞士独立并开始活跃；德国大部分国土成为无人区，法国占据阿尔萨斯洛林，最后成为普法战争的导火索；英国远离漩涡大发战争财逐渐发展成了了日不落；新教兴起最终引起了工业革命等等) 后面的故事就乏善可陈了，三十年战争后的丹麦，除去格陵兰那块没啥意义的地方，国土面积和人口已经只有卡尔马联盟时期的1/3不到。然后拿破仑战争时期，小白兔丹麦虽然一再声称自己处于中立，还是被大灰狼英帝国狠揍了一顿，被迫签下合约割让挪威。1864年普鲁士入侵丹麦，夺走了荷尔斯泰因和石勒苏益格两个省份，丹麦国土面积降低到历史最低...尴尬的是，一战后凡尔赛条约要求德国交还这两块土地，但彼时丹麦已经无军队可用。因为害怕日后德国会报复，丹麦决定不强求此两省回归，而是改用公投，结果是南部的荷尔施泰因留在了德国...最后在二战中，丹麦并没有抵抗的能力直接宣布投降了，一开始纳粹德国和丹麦相处的还好，丹麦一度协助芬兰抵抗苏联。后来因为执行犹太灭绝计划不力，甚至官员还有帮犹太人逃跑的行为，纳粹政权在43年后对丹麦采取了高压政策，强制丹麦的男性入伍。我所在的Sonderborg在二战期间大约有2000人，其中超过250人被征发进了纳粹德国军队，11人在二战中身亡。 所以纵观丹麦的历史，如果中国从清朝到现在的经历可以写个惨字的话，丹麦起码得写一百个...相比全盛时期的卡尔马+汗萨同盟，丹麦现在的国土除去格陵兰只有当时的1/30，不到重庆市的一半。曾经是小弟的瑞典挪威芬兰也因为面积大资源丰富都已经翻身，丹麦反而落到了北欧四国垫底的位置。事实上放眼全球，除了被灭掉的玛雅阿兹特克之流，最近400年来衰落得最惨的国家可能非丹麦莫属了...英国虽然也丢了很多殖民地，但起码依然是世界五常，同时英语也作为非常强大的文化象征在全球流通；而对丹麦人来说，昔日的辉煌只能作为甜蜜的回忆，激起他们现在的痛苦。正如我的一个同事所言，“丹麦王国除了一座风车，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来”。 感谢我们生在一个体量如此之大的国家，并且每到危难之时，总有人挽大厦于将倾。而当丹麦大使馆对着中国人讲起当年自己不抵抗的历史，其中又有多少复杂的感情呢？我现在也能体会其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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