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10-07 00:01 | 豆瓣：安潇 圣诞节时，我们受一个英国朋友的邀请，去她奶奶家做客。奶奶已过百岁，但她仍然有着优雅的仪态和润泽的肤色。她沉静地坐在花布沙发里，放松的状态永远是笑眯眯的，纯白色的头发象团蓬松的浮云笼在头顶。圣诞树上闪动的点点星光在着她的侧脸跳跃着，她有一种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气质。 我的目光最终凝聚在她别致的鞋子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老奶奶敢穿这么迷人的鞋子：鞋子样式古典精致，前面还绣着花，鞋面镶嵌着银色的亮片，有着20年代的丁字扣，还有一对俏皮的小鞋跟。我忍不住对奶奶的鞋赞不绝口。朋友噗嗤笑说：“那你要看看奶奶的鞋柜才知道她的厉害。” 朋友打开了奶奶的鞋柜，我睁大了眼睛，惊艳得不舍得眨眼。如同一个小型的鞋子图书馆，鞋柜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十双绝美的鞋子，它们都是大约20年代到60，70年代的经典式样，现在已经再难寻见，每一双鞋都做工考究设计高雅，各有千秋，让人难忘。虽然是古董的旧鞋子，但它们显然被精心保护，一尘不染。看着每双都有几十年历史的鞋子被这样如同珍品一般陈列在这里，我非常好奇地问：“奶奶，你为什么会有收藏鞋子的癖好呢？” 奶奶眯起眼睛，皱纹里都笑盈盈的，她回答：“这是有原因的。既然是圣诞节，那我給你讲个故事。” 下面就是奶奶的自述： 自打有记忆起我就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我被一户人家收养。那时我的养父母也不富裕，在我13岁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家工作。养父养母让我去一个陌生的小镇人家当女仆，我想那是1927年。 我一个人上路，所有的行李就只有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衣服和几张照片，而我只有脚上穿的那一双鞋。在去之前，父亲特意嘱咐我把衣服和鞋子擦洗得干干净净。人可以不富有，但不可以不体面。 那是一个挺偏远的小镇，大概不常有陌生女孩到来。我的出现，引起了镇上许多男孩围观。当我一个人走在狭窄的上坡小街，他们就像空气里有信号传递一样纷纷出现，紧跟在我的后面。他们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嬉皮笑脸，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大声喊我，想要我的回应。我感到很害怕，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就抱着包裹低头快步走。 可他们并不满意如此，也许是我的畏缩让他们滋生了欺负外人的冲动。也不知谁说了句我的鞋子擦得特别亮，那些男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捡起小石子纷纷想要砍我的鞋子。 我惊慌失措，更加害怕，赶紧跑起来，他们的石子都没有打中。但这时有个高个长腿的男孩跑了两三步就追上了我，他恶作剧地露出坏笑，边跑边朝我右边的鞋子飞砍过来一粒石子。他投中了，我惊得摔了一跤。我爬起来的时候，身上新洗干净的衣服都已经脏了，我唯一的一双皮鞋被石子砍掉了一块漆。 我简直太难过了，我连主人还没有见到，就已经成了这样一副落魄模样，我感到又耻辱又悲愤，大声哭了起来，满脸都是眼泪。在后面追我的那些男孩此时都停了脚步，投中石子的高个男孩也忽然手足无措，笑不出来了。可我泪眼模糊，根本不想去看他们，我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我一边哭，一边整了整衣服头发，抱着包裹朝主人家里走去，他们再也没敢跟上来。 第二天，我开始了女仆的工作。忙了一天快结束时，我抱着一篮洗好的衣服去前院晾起来，忽然看到那个高个的15岁男孩就站在院子门外瞪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憷，心跳得很快。我假装没看到他，可他过了很久也不肯走。终于院子里另一个女仆抬抬下巴对我说：“他是找你的吧，你还不快去看看。”我这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那个男孩看到我走近，眼睛忽然就飘忽着不知看哪儿才好，他背着手，满脸通红。我发现他长得很英俊，但想起前一天的事，我只感觉又委屈又气恼。 “你要干嘛！”我说。他咬咬呀，从身后伸出右手，原来他手里拿着鞋刷和鞋油。“我把你的鞋弄脏了，我給你刷呗。” 我非常惊愕，瞪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就脚上这一双鞋，你給我刷，那我穿什么。” 他更窘迫了，伸出左手，竟然拿着一双也不知是他妈妈的还是姐姐的女士拖鞋，“穿这个呗。” 看到这个情景，我有点蒙，但也没客气，就脱下鞋子递给他，脚上蹬上他給的拖鞋站在墙边。于是他就坐在主人家门口的大石头上，娴熟地埋头給我刷起皮鞋来，加了黑色的鞋油，很快鞋子就刷得亮了。我俩都没有说话，但随着鞋子擦干净，我的委屈愤怒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这时我看到对面的树丛下面停着一辆崭新得亮晶晶的自行车。“那是你的吗？”我问。 他像是被解救了一般，窘得通红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抬头看着我，脸上浮现起几乎是得意的笑容，“是我的！刚刚买的！我存了好久的钱，终于买到了一直做梦都想要的自行车。你会骑吗？”他问我。 我说我会一点点。他象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开心得合不拢嘴。他把擦好的鞋递给我，忽然眼睛亮晶晶地问我说：“你今天什么时候结束？我带你去骑自行车好吗？” 那天傍晚，我穿着擦得很亮的皮鞋，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到了小镇田野边的一条小路上。他兴致很高，执意要我试骑他的自行车。可我的车技比自己想象的还糟糕，即使他在后面扶着，我还是把车骑到了田里。当他把车从田里捡起来时，链条掉了，前车轮的辐条已经弯了一根，我的鞋倒完好无损。我还记得他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那辆报废的新车，心疼得脸都歪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嘴硬说：“好吧，那现在我们公平了。” 我没想到，他看着我，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奶奶停止了，她晶莹的目光似乎和圣诞树下闪烁的烛光融化在一起，跳跃着回到了1927年。 “后来呢？”我实在忍不住追问到。 “后来？”奶奶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更加柔和了。她笑着说：“后来男孩就成了爷爷嘛。” “我们结婚了以后，他说，家里什么都可以很朴素，但我要穿最好的鞋子。后来，他陆续送了我许多所有女孩都羡慕的最漂亮的鞋子。到了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20年了，但他送我的鞋子我都保留在那里，过节的时候，想他的时候，就会挑一双穿穿。” 故事听到这里，我说不出话来，喉咙肿胀，但胸口被烛火一般的暖流盈满了。奶奶的目光里全都是笑意，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到墙上有一张黑白相片：那是20岁的娇小漂亮的奶奶和22岁的高个英俊的爷爷结婚时的合影，两个人有点羞涩，满脸甜蜜。20岁的奶奶的脚上穿了一双最美的鞋。 2015年3月 伦敦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