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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言网 | 《明镜周刊》访谈村上春树

 pupujhjh 2015-10-09

《明镜周刊》访谈村上春树

译者: 蓝熊船长 原作者:SPIEGEL ONLINE, Hamburg, Germany

《明镜周刊》采访村上春树

第一部分: “我跑步时身处平和境地”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59岁,还在跑马拉松。他关于跑步的回忆录已经翻译成德语,他与《明镜周刊》谈了作为作家和跑步者的孤独。

明镜: 村上春树先生,哪一个更艰难: 写小说还是跑马拉松?

村上: 写作是乐趣 – 至少多数情况如此。我每天写四个小时。然后去跑步。作为规矩,10公里(6.2英里)。那很容易做到。但跑42.195 公里(26 英里)一次完成是艰难的;但那是我寻求的一种艰难。那是一种我有意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可回避的艰苦。对我来说那是跑马拉松最为重要的一面。

明镜: 哪个更好: 完成一本书还是跑完马拉松?

村上: 在故事的结尾填上句号就像生孩子,是个没法比的时刻。一个幸运的作者能够写可能12本小说在一生中。我不知道我还有几本好书;我希望还有四、五本。我跑步时没有感到那种极限。我每四年出一本厚小说,但我每年都跑十公里赛,半程马拉松和全程马拉松。到现在我已经跑了27个马拉松,最近一次是在一月份,第27、28和29次将会非常自然地接续。

明镜: 在您最近的书中,德文版在下周一发行,您描述了您的跑步事业还讨论了跑步对您作为作家的重要性。为什么您写了这种自传性质的作品?

村上: 自从我第一次参加,25年前1982年的秋季,我就问自己为什么我决定参加这项运动。为什么我不踢足球?为什么我作为一名认真的作家的真实存在始于我第一次跑步的那一天?我倾向于理解事物仅在我记录我的思想之时。我发现我写跑步时我在写我自己。

明镜: 您为什么开始跑步?

村上: 我想减轻体重。我作为作家的第一年烟抽得很多,大概一天60根,为的是更好地集中精神。我有黄牙,黄指甲。当我决定戒烟,在33岁时,我的屁股上生出很多肥肉。所以我跑步;跑步似乎对我最为可行。

明镜: 为什么?

村上: 团体项目不是我的事。我发现参加一些可以以我的速度进行的项目比较容易。而且你不需要一个伙伴去跑步,你不需要特殊的场地,像网球那样,只要一双跑步鞋。柔道也不适合我;我不是一个斗士。长跑不是与人争胜的事。你唯一的对手是你自己,没有其他人卷入,但你进入了一种内心的对抗: 我比上次好吗?一次又一次地发挥自己的极限,那就是跑步的本质。跑步是痛苦的,但那种痛不会伤害我,我可以应对。那与我的精神相和。

明镜: 那时候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村上: 20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心砰砰跳,腿发抖。刚开始别人看我跑步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我像每天刷牙一样坚持跑步。所以我取得了很快的进步。仅仅一年不到我就跑了我的第一个,尽管不是正式的,马拉松。

明镜: 您自己从雅典跑到马拉松。那对您呈现何种样貌?

村上: 嗯,那是最初的马拉松,是历史上的路线 – 尽管方向相反,因为我不想在高峰时段到达雅典。之前我从未跑过35公里;我的腿和上身还不特别强壮;我不知道能期望什么。那就像在未知地带跑步。

村上: 那是七月;天气热。非常热,连清晨也热。我之前从未到过希腊;我感到惊讶。半小时过后我脱下了运动衫。后来我开始梦想一罐冰镇啤酒并且开始数路边的死猫死狗。太阳让我愤怒;它是那么愤怒地灼烧着我,我的皮肤上起了小水泡。用了3小时51分,还算过得去。到了终点,我在一家加油站用水浇自己,喝自己梦想的啤酒。当加油员得知我的壮举,他送给了我一束鲜花。

明镜: 马拉松的最好成绩是多少?

村上: 我的手表显示3小时27分,纽约,1991年。那就是5分钟1公里。 我对那非常骄傲,因为全程的最后一段穿越中央公园,非常困难。我曾几次试着在用时上取得进步,但我正在变得更老。同时我也不再对个人最好成绩感兴趣了。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自我满足。

明镜: 跑步的时候有什么咒语要念的吗?

村上: 没有。我只是时不时告诉自己: 春树,你能行。但实际上我跑步时什么也不想。

明镜: 什么也不想可能吗?

村上: 当我跑步时,我的思想倒空自己。跑步时想的一切与跑步过程比都是次要的。强行出现的想法在我跑步时,犹如阵阵轻风 – 都突然出现,又消失并且什么也不改变。

明镜: 您跑步时听音乐吗?

村上: 只有在训练时。听摇滚乐。那时我最喜欢的是Manic Street Preachers。我清晨去跑步时,那时例外,我将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 装入迷你磁带机。他们的歌有种简单自然的节奏。

明镜: 您如何每天让自己动起来呢?

村上: 有时候我发现太热去跑步,还有有时候太冷。或者阴天得厉害。但我仍然去跑。我知道如果我不去跑,第二天我也不会去。肩负起不必要的负担不在人类的天性之中,所以一个人的身体很快就变得不习惯。我不能那么做。写作也是一样。我每天写作好让我的思维不会变得不习惯。所以我能够渐渐地提高文学水准,就像有规律的跑步让你的肌肉越来越结实。

明镜: 您作为家里的独子长大;写作是寂寞的事业,而且您常常一个人跑步。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村上: 肯定地。我习惯一个人。而且我享受孤独。不同于我妻子,我不喜欢聚会。我结婚37年了,经常为那个发生战斗。我以前的工作经常是工作到黎明,现在我9点或10点睡觉。

明镜: 您在成为作家和长跑者之前,您在东京拥有一家爵士乐酒吧。生活上的一种不能再根本的改变。

村上: 我经营酒吧时站在吧台后面,加入聊天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干了七年,但我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我对自己发誓: 一旦我结束这的一切,我将只和我想要交谈人交谈。

明镜: 您什么时候注意到是时候来个新的开始?

第二部分: “我知道将要写小说”

村上: 1978年4月,我在东京神宫棒球场看比赛,阳光照耀,我正喝着啤酒。但当养乐多燕子队的大卫·希尔顿做了完美一击时,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要去写小说。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我仍然能在心里感觉得到。现在我通过封闭的新生活来弥补我过去的开放的生活。我从未出现在电视上,我从未被从收音机里听到,拥有个人相册对我是极度奢侈的,我很少接受采访。我是个孤独的人。

路透社

2008年东京马拉松。“我是个孤独的人”村上说。

明镜: 您知道小说《一个长跑运动员的孤独》艾伦·西利托写的?

村上: 我对那本书没有印象。那本书乏味。你可以看出西利托自己不是跑步者。但我发现那个想法本身合适: 跑步让主人公接近自己的身份。在跑步中他发现唯一让他觉得自由的状态。我能认同那点。

明镜: 跑步教给您什么?

村上: 我将成功到达终点的确定性。跑步教我对我作为作家的能力有信念。我了解了我能够对自己需求多少,什么时候我需要暂停,以及什么时候暂停有些太长了。我知道自己可以加码到什么程度。

明镜: 是否因为您跑步让您成为更好的作家?

村上: 肯定的。我的肌体越强壮,我的头脑变得越清晰。我确信一个身体不健康的艺术家会更快地燃尽自己。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是我青年时代的偶像  -- 都是英年早逝,尽管不是有意如此。只有天才像莫扎特或者普希金在早年主动牺牲了自己。吉米·亨德里克斯是好的,但不够聪明因为他吸毒。用艺术的方式工作是不健康的;艺术家应该过一种健康的生活作为弥补。发掘一个故事对作者来说是危险的;跑步帮我避免那种危险。

明镜: 您能解释一下吗?

村上: 当作者发展一个故事,他会与身体内的一种毒素相遇。如果你没有那种毒素,你的故事将会是乏味和没有灵感的。就像河豚: 新鲜的河豚味道十分鲜美,但是鱼卵、肝脏以及心脏却是致命的毒物。我的故事处在我的意识中黑暗、危险的部分,我感觉到大脑中的毒素,但我可以抵挡高剂量的毒素,因为我有强壮的身体。当你年轻时,你是健壮的;所以你通常可以战胜毒素,甚至无需锻炼。但年过四十你的体力衰减,你不再能应对毒素如果你过着一种不健康的生活。

明镜: 塞林格(J.D. Salinger)写了他唯一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在他32岁时。他是否太虚弱不足以应对他的毒素?

村上: 我把那本书翻译成日文。非常好,但不完整。故事越来越黑暗,主人公霍尔顿·考菲尔德找不到走出黑暗世界的出路。我想塞林格自己也找不到。运动会不会拯救他也?我不知道。

明镜: 跑步给您带来灵感吗?

村上: 没有,我不是那种从游戏中到达故事源泉的作者。我必须去挖掘。我必须挖掘得非常深,到达我心灵深处黑暗的地方,那里藏着故事源泉。因为那个,也,你必须身体强壮。自从我跑步以来,我能够更长时间地集中精力,而且我必须在前往黑暗的道路上的几小时里集中精力。在路上你找到一切: 影像、人物、隐喻。如果你身体过于虚弱,你会错过它们;你缺乏抓住它们,把它们带回意识表面的气力。当你写作时,主要不是挖掘到源头,而是从黑暗中走出来。那和跑步一样。有一个终点线你必须越过,无论代价如何。

明镜: 您是否在同样的黑暗之中,当您跑步时?

村上: 关于跑步有一些我非常熟悉。当我跑步时,我身处平和之中。

明镜:您在美国生活过几年。美国的跑步者与日本的跑步者有什么区别?

村上: 没有,但当我在剑桥时 (作为一名哈佛大学驻校作家),精英成员和凡人跑步的区别对我变得清晰。

明镜: 您的意思是?

村上: 我的跑步路线是沿着查尔斯河,我经常看到这些年轻的女学生,哈佛大学新生。她们跑步步幅大,iPod耳机在耳朵里,金发马尾辫在后面来回摆动。她们的身体活力四射。她们意识到自己不平常。她们的自我意识令我印象深刻。我是一名更好的跑步者,但她们有点让人羡慕嫉妒恨。他们与我是那么的不同。我从来不是精英的一份子。

明镜: 您能区分初试跑步者和经验丰富的跑步者吗?

村上: 初试者跑得太快,他的呼吸太浅。经验丰富者是平静的。一个经验丰富的跑步者识认另一个经验丰富的跑步者,就像一位作家通过识认风格和语言来识认另一位作家那样。

明镜: 您的书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方式在写,现实在与魔幻混在一起。跑步有种超现实的形而上的维度 – 与单纯的身体的成就大不同的?

村上: 每项活动如果从事足够长期都需要某些出神入化的东西。1995年我参加了100公里赛;我跑了11小时42分钟,最终那成了一种宗教体验。

明镜: 啊哈。

村上: 跑了55公里,我垮掉了;我的双腿不再听我的。我感觉好像有两匹马在撕裂我。过了75公里我突然又可以正常跑了;疼痛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到达彼岸。幸福传遍全身。我充满幸福感地到达终点线。我会继续跑。尽管如此,我再也不会跑超级马拉松了。

明镜: 为什么不?

村上: 经过这次极限体验,我进入了一种我称之为“跑步者的忧伤”的状态。

明镜: 那是什么?

村上: 某种精神萎靡。我厌倦了跑步。跑100公里无聊得令人恐惧,你自己一人超过11个小时,这种无聊噬咬我。它吸取了我心灵的动机。积极的态度不见了。我恨跑步。几个星期。

明镜: 您怎样重拾兴趣的?

村上: 我试着强迫自己跑,但那不行。乐趣已经没有了。我决定尝试一种不同的运动。我想尝试新的刺激,我开始了铁人三项。那有帮助,我跑步的欲望回来了。

明镜: 您59岁。您想继续参加马拉松多久?

村上: 我将一直跑下去,只要我能走。你知道我喜欢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下什么?

明镜: 告诉我们。

村上: “至少他从未在走。”

明镜: 村上先生,感谢您接受本次采访。

采访人Maik Grossekath?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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