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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困兰州(转载)

 鸽子飞吧 2015-10-09
  中川机场距离兰州市区将近80公里,上车之后,需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看见熟悉的城市灯光。进入市区之前,窗外只有一闪而过的荒山和架在山上的发电站,偶尔会有砖窑出现在视线内,它们都依山而建,工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转身进了窑洞。车内,大巴乘务员用高音喇叭告诫乘客,西北天气干燥,早晚一定要多喝水,不然肺会出毛病。在本地人看来,这个善意的提醒显得近乎奢侈:兰州地处半干旱区,尽管是中国唯一一个被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却以缺水闻名,人均水资源量仅为85立方米。在这个位于黄河上游的城市里,居民还要面对另一个和水息息相关的事实,2.15元/吨的水费让使用有限资源的权利也受到了束缚。
                                外地人的兰州
  嘉峪关长城好像丧失了吸引力,大大小小的旅行社门口都贴着“400元游黄河小三峡”的海报,但外地人到兰州,去得最多的还是城关区的张掖路,有人很不理解:“黄河也有三峡?”
  每个中国城市都有一条充当城市门面的商业步行街,本地人逛得百无聊赖,但外地人免不了要到此一游。周末,兰州人满为患的是黄河边上的滨河路,黄河把兰州市划成两瓣,每逢立春之后,两岸就挤满了放风筝的人。
  大学四年,胡斌都没有到滨河路上的广场放过风筝,因为兰州大学离市区太远。但每逢太阳高照的时候,他也喜欢到滨河路上的露天茶座晒着太阳喝茶,看河堤上的人来人往。胡斌是山西运城人,来兰州已经11年,读书的时候,他的想法是像校友水均益那样北上,混进北京的媒体圈子,但最后还是留在了兰州落地生根,在一间江苏人开的贸易公司上班,倒卖服装和钢材。他指着那些光着脚丫在浅水区放风筝的小孩说:“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兰州缺水,如果不是因为水价上涨,本地人也不会知道。大家都以为自己在黄河上游,是最不缺水的西北城市。”
  2005年,兰州市政府第一次因为调整水价召开听证会,胡斌还记得当时的轰动景象,“报纸上每天都在说水价。”因为前妻在兰州市供水集团工作,胡斌比别人更早知道水费上调的消息,但70%的上涨幅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从每吨9毛钱到每吨1块4毛5,太猛了”。和中国90%的价格听证会一样,政府顺利达成了涨价的愿望,之后一涨再涨。而在胡斌毕业的那一年,兰州大学的学生用水是0.3元/吨。
  “这里几乎所有的贸易公司都是江苏人开的,本地人做生意的很少,大部分都在老实上班。盛世广场一带的店铺,都是外地人拿走了。”这种情景成为兰州商业市场的常态,有利可图的门路都被外地人捷足先登:江苏人和河南人垄断贸易渠道,东北人垄断高档的餐饮和娱乐场所,土生土长的甘肃人都成为打工一族,起早摸黑挣工分。
  本地资源被外地人垄断的结果是,兰州人的收入和其他兄弟省份的省会城市相比,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局面。兰州2007年的人均收入10271.18元,被西安、乌鲁木齐、银川甩在后面,只高出西宁。“而且和前几名的差距越来越大,以前只差几百元,现在差上千元。”但收入的差距在具体的生活层面上很难被人察觉,除去声名在外的牛肉面,兰州的消费水平并不比外人想象的低,事实上,在普通餐馆里找不到10元以下的青菜。
  南方的广州,年平均收入超过2万元的市民在向1.32元/吨的水费喊贵,同样缺水的乌鲁木齐人的水费比兰州人便宜5分钱/吨,年收入却比兰州人高出1300元。在52岁的苏丽华看来,住在兰州的外地人并不会因此而烦恼,为水所困的都是长在这个城市的本地人,基于这个原因,她成了2005年价格听证会上唯一投反对票的代表,至今还在为水价奔走。
                                   七里河的水困局
  滨河路上最负盛名的景观是中山桥,这座黄河铁桥位于白塔山下,它不仅是兰州历史悠久的古桥,也是5464公里黄河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桥梁,兰州人管它叫“天下黄河第一桥”。从中山桥一路向西,半个小时就能离开兰州的中心地带城关区,进入七里河的地界。
  七里河是兰州市内怪象频出的一个区域,和市中心的高楼林立相比,显得面目迥异。因为四周环山,兰州即便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也是个能见度有限的粗颗粒城市,山上的工地散发出的尘灰经常会飘到市内,山上有大片民房,住户出门后要经过一段山路才能来到平地上。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一栋栋架构奇特的楼房当街而立,这种三层小楼的底层由一间单房组成,楼上两层分别有2到3间房,面积都大过1楼。远远看去,整栋楼房就像一个倒立的梯形,铺满灰尘地竖在地上,当地人管它叫“炮楼”。
  苏丽华和《兰州晚报》的记者杨彬都说不清“炮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杨彬肯定它经过了当地街道和社区的审批,“街道批了后,房主就自己找人把房子修成了这样。”
  华坪三马路是七里河的一条重要干道,路人都尽量绕道而行,因为一栋“炮楼”就建在路边的水站上面,附近的地面已经出现裂痕。附近有居民担心水管会再次爆裂,影响用水,七里河本就是停水事件发生最频繁的区域之一。在杨彬眼里,这种隐忧并不只有当地居民才有,从红山村到望恒坪,“炮楼”出没的地方,随时都有人丧失喝水的权利。苏丽华的家住在市中心的酒泉路上,她曾调查过市内各区的水价,发现并不一致,七里河的部分社区水价早就超过了政府公布的数字。曾经有个小区的居民用集体抗交水费的方式表示反抗,“但水闸一关,喝不到水,大家也就屈服了”。
  每个人都认同兰州缺水的现实,但喝水的代价是不是要如此高昂又是另一个话题。兰州本地曾经盛传一条小道消息:兰州市自来水厂背负着11亿元贷款和6.19亿元的债务,每月亏损1000多万元。去年1月,供水集团决定将45%的股权转卖给法国威立雅水务公司后,这条消息在坊间的流行度达到顶峰。供水集团的经理孙晓霞认为,这是一个误解:“兰州市自来水厂一直都在盈利。真正的问题是,兰州水网的改造需要大量资金,集团本身的盈利不足以负担,必须要找国际性企业合作。” 孙晓霞说,和水费上涨相比,水网的改造和市民能不能喝到水的关系更为密切,“兰州的水资源大部分都在生活用水中被浪费掉了,不进行改造,提高取水能力,缺水的现象会一年比一年严重。”
  这番解释在苏丽华那里被认为是一个偷换概念的借口,公用事业单位要改造城市设施,资金来源不应该转嫁到市民头上。所有矛盾都在于此:为什么外资进来后,兰州水价没有降,反而涨了?
                               外资“绑架”民生?
  去年1月19日,法国威立雅公司和兰州市政府签订协议,以17.1亿元的价格买下兰州市供水集团45%的股权。杨彬说,事情的蹊跷在于,当时参与竞价投标的有4家公司,但其余3家公司中,报价最高的香港中华煤气出价也就5.6亿元,“威立雅的出价高得出奇,没有道理。它回收投资的方式很值得怀疑”。他和其他的当地记者几次想采访威立雅公司,但负责人的手机永远无人接听,有记者跑到威立雅位于北京的中国总部登门拜访,也被有礼貌地拒之门外。
  随后,到10月份,发生了涨价事件,兰州水费从1.45元涨到了2.15元。“17.1亿的投资,怎么收回啊?老外靠提高水费来赚钱。”杨彬说。但事实上,在诸如水务这样特殊的经营领域,企业并没有制定价格的权利,只有政府才能拍板。于是,又一小道消息很快开始盛行:兰州市政府和威立雅签订的协议中,允许对方每年有两次涨价的权利。消息流传开后,政府和威立雅公司都对此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孙晓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认为:“实际上政府是体谅市民的,本来年初打算出台一个政策,把水、电、气之类的民生问题在价格上重新规范一次,提高一点,杜绝浪费现象。但就是考虑到现在通胀很严重,这个决议被取消了。实际上,威立雅购买股权的价钱只有不到7亿元,多出来的约10亿元都将被投入到水网的建设和后期经营中。”
  这种说法也没有得到认同,苏丽华的质疑是,兰州的取水口位于黄河上游,水资源的污染低,水处理成本也相应低廉,后期的盈利已经高过很多城市,在物价全面上涨的时候,有没有必要再涨水价?杨彬对此也有保留,通过他收集的数据看,水价上涨已是威立雅所进入的地方水务市场的普遍现象。威立雅公司1997年在天津获得第一个项目,2007年天津居民用水的价格10年里上涨了近5倍。凡是有外资水务进驻的中国城市,水价都以每年40%以上的幅度在增长。人们都很不情愿地看到,公共事业的改革变成外资和民生的长期斗争。
  兰州的水价纠纷像是菲律宾在1998年的遭遇的重演,当时,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将由政府管理的水务公司与外资合资,其后,居民水费猛涨76%。2002年年底,菲律宾政府又花巨额代价收回股权,调低水价。孙晓霞否认这种可能,但她承认,兰州的水务改革还会遇到更多问题,“水价的阶梯形上涨是不可避免的”。
  离开七里河,苏丽华回家途中需要途经一座清真寺和一所学校,除此之外,两旁都是外地人开设的五金店铺。“他们不会为水价担心”,苏丽华说。她忧心的是收入不高的本地人,并且,兰州还有将近18万个低保户,苏丽华曾去调查过他们的生活状况,“晚上只开一盏灯,用来给儿女写作业,从来不敢浪费一滴水。”对于这些人而言,任何一次价格上的微调,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活的困境永远都被压在台面下,第二天,兰州市评选2007年十大经济人物(企业),众矢之的的威立雅出现在当选名单中。这个城市甚至也在为奥运作准备,途经小学的时候,高音喇叭正广播着:“少数民族同学明天请穿民族服装到校,中央电视台要来拍摄奥运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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