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成为灾难的谜
爱，可以成为罪过，引发灾难——你信吗？你会说，朋友，请不必作秀，爱如果是罪过，难道人类不是吮吸母亲的乳汁，而是靠吮吸恐怖而延续的吗？！
那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
许林先生弟妹三个，1979年考上大学时，身患绝症的父亲听儿子念罢“录取通知书”含笑而去。母亲拉扯着弟弟妹妹种地、喂猪，硬是供他读完大学。许林发奋读书，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学士学位。大学毕业凭借一项“离心球磨切割”专利发明组建自己的华中科技实业公司，三年内资产积累到近五百万元。幸福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头上。
此时他可以回报自己的亲人了。他先是为弟弟在家乡承包了千亩荒地投资近百万元组建了农林牧经贸公司，就在开业的第二天弟弟却因为酒后开车出了重大交通事故，压死一人，撞伤两人，一辆拉煤王受损，一两桑塔娜报废；他弟弟住进医院，病愈后落下脑震荡后遗症，成了个半废人。突如其来的事故，许先生损失了近八十万元。这还不算，还得养活残废弟弟：弟媳妇还抱怨他：“都是跟他哥办公司，钱烧得。有那些钱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
重大打击许先生没有气馁。人生没有点挫折或打击，命运似乎就没有趣味了——真正的人间快乐还要靠自己创造，靠小品作家编故事逗乐，他认为那是难为艺术家，是罪过。
他决定让妹妹与妹夫继续主持农林牧经贸公司。这时，母亲已经光荣休息了，他不能让妈妈再受苦了。起初他给母亲一月一千元生活费；可是后来母亲还不断要钱，他便悄悄背着妻子三万或五万，给母亲。他无法拒绝母亲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不，决不会，母亲就是要他的心、他的命，他都给——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他的命，他的一切都是妈妈给的。
然而不久弟媳妇与母亲发生了冲突，婆婆与媳妇打了一架。弟媳妇揭露了母亲陷入了赌博的泥潭、两年内竟然欠了四十多万外债的事实。母亲羞愧难当，竟然跳楼自杀；经抢救，命报住了，双腿残疾了。祸不单行哪！刚刚平息了婆媳风波，还完了母亲的赌债，接着农林牧经贸公司的奶牛突发急性大肠杆菌损失二十九头奶牛，妹夫一气之下辞职了。妹妹不同意妹夫辞职，夫妻两个人闹起离婚，妹夫由于心情不好，在运饲料的途中出了事故。这次事故损失了近三百万元。许先生为了还债把公司盘了出去。他的新婚三个月的妻子一气之下与他拜拜了。
二
许先生诧异了——我没有招惹灾难之星哪！这是怎么啦？爱有罪吗？他震惊了，晕菜了。
他纵横捭阖，多年的经营生涯中，从没产生过如此巨大的困惑，现在，命运把他搞晕了。命运，站在所有聪明人头顶的先生，最高明的出难题的先生，我错在什么地方？许先生去找心理医生，找点子公司，找咨询公司……但是谁都无法揭开他生命的迷团。他只好找一个算卦先生。那先生据说为当地的明星、艺术家、市长、局长、科长与股长都看过命运，是个很火、很神秘的人物。他支付了三千元卦金。算命先生卜出个“乾卦”写了一句话：潜龙勿用，六年困顿；或跃在渊，离散已成；夕惕若历，九三十二；奇异出现，大吉在西。
许先生拿着这句话，离开大城市，带着仅有的四万多元现金，赶着三头奶牛，去一个偏远的山区隐姓埋名，一边过着田园生活，一边反思他的灾难的根源。
那是个很穷很苦的地方，小村子里只有两户人家，四位老人。他很可怜他们，为了不让他们受苦，他按他们的农田的产量支付他们生活费，全部耕地都成了他的牧场。而且他看到当地农民把农作物的秸杆都要烧毁，便专门以高价收购村民的秸杆来增加农民的额外收入。一开始他们都敬他如神圣，可是他的钱越来越少了，有的村民送来秸杆他只好打借条了。每到过年他们都来问他要债。他无力支付，村民就把他的奶牛牵走了。他的奶牛越来越少，不得不省吃俭用，尽管如此村里四个老人的生活费依然无法支付。四个老人由于不再从事田间劳动，身体状况反而不如从前了，经常生病住院，因此老人的孩子们把责任都归在许先生的身上，把他当作灾星看待。于是老人的孩子们联合村子里的债主，把许先生的资产全部抢光，许先生所有的财产只剩下身上的一条短裤。这时，更惨痛的是，他发现自己长久过者孤独苦难的生活，已经是癌症中晚期了。
他彻底绝望了。
三
当然许先生是个高素质的人。他知道：一个人摊上贫穷并不可怕：穷人摊上绝症也不可怕：可是绝症人摊上了绝望那就意味着辉煌的生命里程到站了。不，生命庄重地来到世界，不能这么轻率地结束。他抛弃了绝望，在深山里过起了野人生活，吃野草籽、野果、树皮、树根……当然也偶尔偷吃农民的庄稼。当地农民一开始可怜他，把破旧的衣服扔在他出没的山洞里，也给他扔一些报纸、食物。他从不跟人说话，也不到村子里找麻烦。渐渐地他成为野人的故事传开了。后来越传越远，许多新闻记者都偷偷跟踪他，发了许多有影响的报道。
大家知道，现在是需要刺激的年代，仿佛没有刺激，人类社会就要退化到野人时代。遗憾的是，社会没有退化，许先生却成了野人。他的事实可能嘲笑了社会，因此引起了社会关注，有几位心理学家与医生组成治疗小组跟踪他，为他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治疗。但是，他们把世界上最先进的心理、医学等研究成果搬来都没有治疗他的病。他们一致认定为，他的意志被灾难摧挎了，报废了。死定了。
当地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绝症人，把他做为一个野人对待了。这样许先生自从离开城市来到深山放了三年牛，又过了九年野人生活，三九十二年过去了。奇迹发生了，他竟然活下来了。
四
其实人的生命相当坚强，因为人有意志。许先生并没有丧失意志，他还在为一个事情苦苦思索，或者执迷不悟，那就是灾难——他的灾难的根源是什么？他要揭开这个谜。可是他开悟的资源——他的智慧与动力已经山穷水尽，已经走入一个死的胡同里了，但他没有放弃，这个没有放弃的信念竟然支撑他挺了下来。
一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深秋的阳光非常美好，他发现蓝天象一个巨大的画布，一块兰色的、无边无际的画布。他突然发现那画布上有无数字迹写着无数个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故事……他呆了。
这时一个声音刺破——几乎刺破他的耳鼓：“嗨，您好，野人先生。”
他看到一个小姑娘向他走来，小姑娘穿一件天蓝色的夹克，非常漂亮；而且她的微笑有着从容而不可抗拒的美丽。他的眼睛被她的美丽刺痛了。他望着她。他以为她是天使，当然他从不相信人世间有天使。
“您请坐下。”小姑娘说。她看上去有十五六岁，其实她只有十二岁，那是因为她的大脑与身体有些早熟。
奇迹出现了，他竟然听从孩子的命令，坐在了石头上。要知道，十二年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指挥得动他。小姑娘也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听着，您，Dearsir！”他的眼睛产生了一阵激烈的眨动，这句英语竟然引起他强烈的反映，小姑娘说“我有一个非常慈祥的父亲，从小受过许多苦难，当他长大成人有了很多资产的时候，为了报答他深深爱着母亲与弟弟妹妹，他投入了所有的资财，但是命运对他不公，接连不断的灾难降临在他的身上，几百万家产被耗尽，我奶奶摔断双腿，叔叔成了残疾，我妈妈与他了离婚。但他没有抱怨妻子，在离婚的时候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妻子，自己却隐姓埋名不知道去向了。他走后，她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儿，就是我、本大侠——先生，您说我敢于一个人进深山会见一个野人，还算得上一个大侠，是吧？”
许先生的心中象有一股清爽的秋风吹过，但那不是大自然吹来的秋风，那时来自一个纯真的无边无际的爱的田野。他赤诚地点了一下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点头，但，的确点了一下，也许那是上帝在点头吧。管他呢，反正小姑娘看见了。
“好，您同意，那我继续讲我的故事——我父亲走后，我一直跟奶奶在一起生活，奶奶失去了她心爱的儿子，竟然从床上奇迹地爬了起来，给我做饭洗衣服，还要喂猪养活自己，后来奶奶的双腿竟然可以不用拐杖就能走了。还有我叔叔，自从失去他哥哥，没有了依靠，在婶婶的带领下就齐心协力做生意，现在也成了小康人家。这一切我的父亲不知道。是的，这几乎就是奇迹，我父亲决不会想到，没有他的日子，他的母亲与弟弟却过的更好……”
这时候，许先生的眼睛又产生了急切的眨巴。
小姑娘发现了这个异常，她说：“野人先生，你能理解吗？啊，不，您不可能理解。好吧，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可是，我最命苦。因为我自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可是妈妈说父亲还在人世间，他等待着女儿长大的时候，当女儿懂事了，他就回来了。我五周岁上了小学，拼命学习，在小学三年级就自学了全部小学课程，我的奥数竞赛拿了全国第一。奶奶说，我就象我聪明好学、坚强、有志气的爸爸——告诉您，野人先生，我知道爸爸爱我，尽管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来到人间，并且与他平等地站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可是我已经拥有了他对我的爱。爱是一个神奇的力量，对，就是一个力量——他的爱激励我学习，激励我探求，因为我要搞清楚，我的父亲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离我们远去。妈妈说：‘他为一个谜，执迷不悟了。因为他解不开他的爱为什么会换来一个一个无情的灾难……’”
小姑娘的预期变得有点坚涩，但她还是成功地控制住奔流的情感，努力地、从容地说：“我妈妈说：‘孩子，我们知道你的父亲在那里，但是没有人能为他解开这个谜。因此我不能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即使告诉你，你找到爸爸，他还是那个意志被摧毁、心理残疾的爸爸。他还是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孩子，当你认为你找到了答案，能揭开你爸爸心中谜团，那么妈妈会告诉你父亲在什么地方，你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爸爸。——先生，告诉您，我的心中一直在寻找这个谜。是的，爸爸没有辅导过我，也没有领我去过公园，也没有给过一块钱零花钱……不，我不想要，因为我有爱，有爸爸对我的爱，象阳光一样照耀——这就够了。是的，常常在黑夜里，我想到有一天会见到爸爸，我悄悄呼唤‘爸爸’，这两个字就会象闪电一样照亮夜幕……先生，您……”
突然小姑娘流泪啦，讨厌的眼泪影响了她讲自己的故事。她生气地揩去泪，可是小姑娘的眼泪象一股天边奔涌而来的甘霖，把许林先生的枯涩的心田浸润了。他的嘴蠕动了一下，似乎他想用语言安慰小姑娘，但说话对于他似乎太艰难了。他想说话的努力失败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冲许林先生笑笑说：“瞧我多脆弱。您别笑话我，先生。可是我要找到答案，因此我学习了好多东西。在上初一的时候国家破格把我录取在少年科技大学了。在科技大学，经过一年多学习，一天我在看《鲁宾逊漂流记》突然明白了那个答案。知道吗？先生，爱，没有错。可是，当爱只是感恩，或者是一种施舍，是一种代替——那么被爱着的人的独立自主生存与奋斗的权利就被取代了，那么所爱着的人就失去抵御灾难的能力，甚至会习染恶习——象我奶奶——那么灾难就会不请自来。啊！那时，爱，其实就变成一种罪过，就导致灾难了。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妈妈，我的妈妈非常高兴，于是就告诉了我父亲的藏身的地方……先生，您……怎么了？”
小姑娘突然看见野人许先生的脸上的泪水象瀑布一样滚滚而来。
“先生，您怎么了？”小姑娘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天堂乐曲，强烈地冲击着许先生的语言的神经，突然，九年没有说话的他开口说道：“孩子，我知道了，因为我与你的爸爸一样，都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傻瓜，世界上最不幸的大傻瓜。”
“不，先生，别这么说。知道吗，具有伟大爱心的人可能傻，可能有不幸，但总有一天，幸运会象奇迹一样降临于他，因为怀有爱心的人终将战胜自己的错误。”小姑娘象一个大学教授——一个自己的思想已经自成体系的教授，用自信而坚定的语气说。
“啊！对，孩子，也许您说的对。”许先生用极其忧郁、死板的语气说“因为你拥有未来，人间的幸福都在你们手里；因为你父亲拥有您。可，我没有的您的父亲那么幸运；他能拥有一个您这样让人敬佩的女儿，可我……”
小姑娘突然笑了。她伸出手说：“先生，请您拉住我的手。”这句话具有不可抗拒的权威。野人许先生把他那乌黑的手放在小姑娘的柔软的小手掌里，一股强烈的急流震撼了他；他的身上发出一阵难以遏止的颤抖。小姑娘紧紧握着他的手，突然泪流满面说“爸爸，不要灰心，我就是您的女儿，我叫许小林——我是您的女儿许小林哪！”
小姑娘的话，象一支支具有不可抗拒的杀伤力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眼中的泪水突然消失，眼睛大的吓人。他望着小姑娘，仿佛要把她吸进他的眼珠子里。小姑娘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突然脱了自己的鞋子、裸出自己的脚丫，天真地望着许林先生说：“看，爸爸，我的大拇指也是翘起来的，跟您的一摸一样”
是啊！许林看到了，自己那黑黑的脚丫就在孩子的白嫩的小脚旁，父女两个的大拇指，都那么高傲地翘指天空。他突然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他觉得小姑娘的身上有一个比蓝天还要大的力量足足可以把无数个许林融化。
五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许林先生跟着女儿走出了深山。他见到了许小林的母亲。许小林的妈妈已经成家了，而且有了个儿子，她的丈夫是个机关的科员，一个非常真诚的男子汉。小林妈妈告诉许林：他走之前，她已经怀孕了，但是由于他整天连与妻子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所以，怀孕的事就一直没有告诉他。离婚以后小林妈妈本想把孩子处理掉，但想到许林先生虽然执迷不悟，但他正直，富有爱心，她还是把孩子生下了。
许林先生到现在依然单身，与女儿住在北京。他又办起了公司，而且生意特别火。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当有人提及往事，问他怎么走出迷雾，重新复活？他总说一句话：爱能滋润万物，一个许林算不了什么。
二○○三年八月三十一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