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镇没有柳树,只有叶子长得很像的杨树,我是到武汉后才看到柳树的,而武汉却没有杨树。柳树的枝条下垂 ,像怨妇愁女未梳妆,懒散着头发无精打采。而杨树的枝条是朝上的,显得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秀镇也有本地的所谓“柳树”,结出一种东西,说不清是花还是果,像元宝,又像小船儿,小孩子喜欢把它放 在水里玩,那种欣喜的颜色飘浮在水面晃动,像嫩绿的小绒鸭在游荡,孩子们管叫“鸭娃*树”,那是枫柳。 我的秀镇故居,隔壁屋后就有棵大杨树。 七夕那天秀镇是看不到喜鹊的,传说那天,所有喜鹊都奉王母娘娘之命到银河搭鹊桥去了。第二天又可以看到 喜鹊了,清晨,隔壁屋后那棵大杨树下,地面上会有几只死喜鹊,羽毛和翅膀焦糊,像是被烧过似的。据说是因为 没有按时赶到,被太阳烧焦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时我就感叹,做喜鹊真不容易,也不能偷懒,不能落后,那些 掉队的喜鹊真是可怜哪!又觉得王母娘娘也怪仁慈的,虽说她划了银河,却有忏悔的心,动用天下的喜鹊,为自己 的外甥女架鹊桥。 冬天,在隔壁的屋后,我看到人们把狗*吊在那棵大杨树上,用扁担和棍棒轮番夯打,打得狗子“嗷嗷!”直 叫,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人们把断了气的狗子从树上放下来。不料那狗*一放到地上就喘过气来,迅速跳起,“ 嗷嗷”叫要夺命而逃。人们又复将其吊在树上夯打。如此这般,几番来回,死去活来,似乎直到打累了,才吊在树 上剥皮剖腹。 希腊神话里有个巨神安泰,无论他伤到什么程度,只要接触大地,就会苏醒过来,并恢复无穷的气力。原来大 地是巨人安泰的母亲。这时我脑海里就浮现出故乡陡岗隔壁屋后那棵大杨树下打狗*的情景。 如松树生一种毛虫叫松毛虫一样,杨树也生一种毛虫,叫杨癞子,汉口叫毛瘌子。而鹙*是后面要提到的一种 头和颈上没有毛的贪馋的水鸟,这种水鸟好像都没有看到过,只是见之于古书记载,不知怎的却流传于口语中。 春天,万物复苏,大杨树抽出新枝,吐出紫黄紫绿的嫩苞嫩芽,从折断处剥开嫩嫩的皮,用衣角包紧,往杪子 那一端勒,嫩绿的枝条剥脱得赤条条的白亮,在杪尖结成一团沉甸甸的“绣球”,像蜷曲的杨癞子,将光秃秃的枝 条压弯,像颈子上没毛的鹙*,孩子们管它叫“杨癞子鹙*”,“杨癞子鹙*”像灯笼,又像神仙的拂尘,孩子们一 边舞,一边唱“鹙*、鹙*、杨癞子鹙*!” 待到新枝长粗,嫩芽成叶,嫩皮变老,做不了“杨癞子鹙*”,就将枝条的皮,约摸三五厘米长一段一段,间 隔剥脱成花白,做“花棍儿”,也叫“马棍儿”。“马棍儿”像征马鞭,是戏剧里程式化的道具,小孩子们很早就 知道,手握“马棍儿”是骑马,常舞着“花棍儿”你追我赶地嬉戏。 那棵大杨树上有鸟巢,不记得是什么鸟的。常有不同的鸟在树上栖息。大杨树上有过一种鸟,长长的尾巴像喜 鹊,可是很小很小,只有蝴蝶那么大。 时有喜鹊飞来,停在大杨树上,又飞到我家的脊瓦上“喳喳”叫,爸爸妈妈高兴地说大哥要回信了。果然就有 信来,信封上写着“湖北省※※县西陡岗埠西街※※※家中收”。封底: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进修班孙缄 不记得是什么季节,大杨树会飘落杨花,地面成星星点点的花白,继而变成绛褐,最后被碾作黑色的尘泥。我 想起陆游《咏梅》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词句,还有武大校园的夕阳和遍地落樱。 上小学时,放学了,我常常出线子街和南街西侧转角的巷子口,上约4米高的陡坡,到左前方百米处再上两道1 米多高的坡,过一块田地,横过一条小路,就到我家院子外的后园。再穿过椿树和枫柳,还有向日葵和高粱,饥肠 辘辘的我,抬头便看见隔壁屋后那棵大杨树在炊烟中向我招手,小鸟在树上喳喳叫,这一切触动了我的心声:爸爸 妈妈把饭做好了。我放学了!我回来了! 注:*表示发儿化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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