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红楼与纳妾

 闲聊红楼与纳妾

李一之

一夫一妻制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婚姻制度。也是男性占统治地位后，性关系中最重要的标志，是由群婚杂交的母系氏族社会，转向一男一女，一男数女的婚交的父系姓族社会的最终形式。他在社会经济基础上，是由农业经济替代了狩猎经济，并大量产生剩余私有财产之后的婚姻方式。

名义上的一夫一妻制，实际上的一夫多妻，或更准确的讲，是一夫一妻多妾制，这种一夫一妻多妾的家庭组合，才是封建社会占绝对统治的婚姻制度。真正的一夫一妻，或一夫一妻制，直到现代才在法律上和实际上得以实现。不过仍不能排出重婚、包二奶、小老婆、婚外家庭、婚外事实婚姻等的存在，并且还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似乎在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中，也难以杜绝一夫一妻多妾的影响。与古代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现代的纳妾，养小老婆是暗中进行的，是偷偷摸摸，不可公开的非法婚姻。而古代的纳妾则是公开的，正常的，天经地义的，有法律和社会道德双重保护的合法婚姻。

古代纳妾现象，在《红楼梦》小说中得到广泛的描写。婚姻是以性为前提组成的家庭，一是为满足彼此的性要求、性生活，二是为了组成家庭繁衍后代，即为生育而组合。纳妾则是对男性的这两个方面欲望要求的性补充。但是并非一定是婚姻性交也不一定要娶妻纳妾。婚姻外的性生活，仅仅是满足男子的一方面，即对性的要求，并不能称之为婚姻。相反在古代封建社会中女性则很少有一妻一夫多宠的家族形式，除个别女皇时代，或带有母系氏族色彩的少数民族，尚残留着一些一女多夫的痕迹之外，那时社会普遍公认的、合法的，均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婚姻。

从地位权力，以及财产上来讲，家庭中的丈夫是有绝对的支配权。对女性来讲，占主要地位的首先是妻子，特别是当她生育了后代，而后代又是男性时，妻子的地位在家庭女性中是最高的。“妾”不过是在当妻子无法生育后代时的后备生育力量，也是一家之主男子性生活的调剂角色。在地位、财产等权力上，仅仅比上等丫环略高一些，平时在家庭中事务也近似丫环所从事的工作。

在《红楼梦》已经显露的情节中，人们可以清楚看到一夫一妻多妾的种种现象。如被尊崇为封建礼教中最正统、最正直、最标准、最文明的贾政，就有一妻二妾。妻子 王夫人，妾有赵姨娘、周姨娘。贾赦有一妻邢夫人，妾已有好几个，又纳了嫣红、翠云。还打算纳大丫环鸳鸯为妾，每次纳的小妾都不超过十七岁。贾珍有妻尤氏，还有小妾佩凤等人。薛蟠先纳妾香菱，后娶妻“河东吼”夏金桂，又纳妻子陪房宝蟾为妾。贾琏似乎仅有一妻王熙凤，而王熙凤仅给他生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依照封建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宗旨，他本可光明正大娶几房小妾，但是王熙凤一则太霸道厉害，更主要是王熙凤娘家势力太强大，无法与她正面抗衡。于是他连王熙凤陪房丫头平儿，也不敢公开碰，更不用讲纳为内妾。他便在外卧柳眠花，在内经常勾搭下人的媳妇。如鲍二的媳妇，多浑虫的媳妇。从父亲手中得到性的奖励，贾赦的丫环秋桐给贾琏当妾。最后，贾琏还是偷偷摸摸娶了尤二姐为妾，又偷偷摸摸在贾府墙外，找一处小院过上他的夫妻生活。就连小小年纪的贾宝玉，那样钟情林黛玉之间的爱情，视为生生死死的夫妻梦，有时他也有龙阳之兴，更是把袭人等当成未来的妾对待，并且还暗中进行性的交往。

“陪房”，是封建社会有钱女子出嫁时带到夫家来的财产之一，除了嫁妆等物质以外，还有随身的奴仆和丫环也随嫁妆一齐被转移。其中未婚丫环，表面上是作为女主人的丫环，实际上女主人出嫁后，这种随身丫环就成了男主人的正式财产。如果是在一个房间陪伴伺候男女主人的女性仆伇，便在实际上成了名正言顺的性对象。虽然陪房丫环正式成为纳妾对象，变成“姨娘”的是少数。可是在客观上这种陪房丫头，要避免性侵扰，断绝男主人的性占有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从封建的法律上，还是道德上讲，陪房丫环就是客观上、事实上的妾。又称为“通房丫头”。“同居丫环”对丫环来讲是被迫同居，对男主人来讲叫收入房中，“收房”是也。当然不是所有的陪房女人都是“通房”，只有被男主人收入内室，与之同居的，才可称为通房。

“刘老老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他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将刘老老安插住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院门，知凤姐尚未出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第六回）

雨村遗人送来两封银子 ，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娇杏作二房……当夜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衙内去了……却说娇杏那丫头，便是当年回顾雨村的，因偶然一看，便弄出这段奇缘，也是意料不到的事。谁知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载，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第二回）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钦点为巡盐政御史，到任未久。……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不过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第二回）

贾府四个小姐，贾政之妻生的是元春，入宫当了女史，后成了皇帝的贵妃。贾政之妾赵姨娘生的是探春。贾赦之妾不知那一个姨娘生的是迎春，惜春则是贾敬之妻生的。所以旧时代常有嫡亲、庶亲之说。嫡亲即是正妻所生的子女，庶出就是小妾所生的子女，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其家庭地位却相去甚远。

贾蓉道：“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露……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只说嬸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嬸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第六十回）贾赦打算占鸳鸯作妾，让邢夫人去与凤姐商量，作为儿媳妇凤姐一听，认为极为不妥。就借用贾母的话来劝解。“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右一个的，放在屋里？头宗耽误了人家女孩子，二则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成日和小老婆喝酒！’ ……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免有点儿背诲，太太劝劝才是。比不得年轻，做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么见人呢？”（第四十五回）

从上述内容看，纳妾的目的一般就是两个，一个是对异性的贪婪、占有，而纳妾的对象多数是比原配妻子年龄小，漂亮活泼，更适应了“性”欲望的刺激感。二是对子女的企盼，特别是当正妻没有生育儿子时，更是作为纳妾的堂皇理由。如林如海、甄士隐，其人生的遗憾，便是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家庭的延续和继承更断绝了，孔子讲“无后为大”。在唯有儿子才能承袭家业，长子有优先继承仅的封建时代，无儿是抬不起头的事，也是对不住祖宗的大事。因此所有历代封建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佳丽三千。皇帝的子女也相当录多。由此而引发的皇位争夺，杀戮和阴谋，也成为天下第一家中里时常上演的剧目。秦始皇二十多个妻妾，上百个儿女，结果他死后，不到三年，整个王朝毁灭。皇帝如此，下面的百官、贵族、地主、商人，也势必仿而效之。“三房四妾”，自然也是多不胜数，就连女人们本身也不以为怪，反而从旁力促纳妾，正如邢夫人说的“大家子三房四妾人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

事实上，最让贾家上下极为荣光得意的，是贾元春当上了皇帝的妃子，被皇上纳了妾，成了贾贵妃。书中还讲到皇上又新“纳妾”的，还有“周贵妃”、“吴贵妃”等人。可见上行下效，所谓“一夫一妻”、“比翼双飞”、“齐眉举案”，不过是对婚姻的美好愿望而已。实际上是难以做到的。“纳妾”更不是什么高尚爱情的产物，为了性的需求和传宗接代的期盼，而结成的婚姻，很难充实爱的成份。

正因为这一点，具有新兴民主思想和爱情至上的曹雪芹，才格外鄙弃那种为了淫欲而霸占女性的行为，他才暴发出那么强烈对女性的同情，才如此器重林黛玉的那种忠贞不渝，至死不变的爱情。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野蛮的。正是针对封建野蛮婚姻的本质而提出的婚姻观。曹雪芹多少也意识到这种社会时代变化的趋向，只不过他还没有透彻的理性认识，也无法抗拒礼教社会的重重压制，只有在已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无奈的叹息和郁闷而已：既然自己改变不了家庭和世界，那么我就坚守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情感。“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竟难平。”

有人讲真正的一夫一妻制，是人们对自身性行为的自觉约束，也是社会文明高度发展时，真正以的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关系。唯有那时，纳妾、二奶、小老婆等旧的痕迹才会彻底消亡，男女平等在事实上，而不仅仅是口头上成为可能。

2009.7.1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