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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红楼梦与心理治疗

 wangyong670 2015-10-19

 闲聊红楼梦与心理治疗

    李一之

人们身体有了疾病,去找医生诊视,看脉,开方吃药。如果心理有了病,将如何处置?在中国凡是心中有了忧郁、烦恼、伤感、发愁、苦闷、失神、不快。是没有医生可看的,也没有中药可吃的。

现代生活中,人们出现了上述病态,就会去找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治疗。人们懂得了心理疾病,用常规的内科、外科、妇科、骨科、创伤科、传染科等医疗办法,药物手段是不可能解决的。物质的东西要物质力量去解决。这是现代心理门诊,心理医学需要面对的课题。

而古代,特别是在中国古代,这种心理疾病不是医生来诊治。而是由宗教,由佛寺,道观中的和尚、道士、术士、巫师、星相师、占卜等来承担的。这一点在西方也有类似的经历:肉体交给医生,灵魂交给上帝。

事实上,中国古人的占卜、巫术,就是在与神、未知和心中不解的世界沟通的方式。当现实生活遇到了犹豫不决,无法解释,不知所措的心灵矛盾,无法排解的困扰、迷惑时,便要向神祈祷、求问。这种沟通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世俗的。直接的是焚香、礼拜、叩问、求签、祭祀;间接的,便要由曾经的宗教仪式变为生活的习俗方式,如佩戴吉祥物,放飞风筝,施舍,添香火油,放生,书写经文等。

心理疾病是客观存在,并不是子虚乌有。但是心灵的病患,却不是用药能够治愈的,也没有这种医生。那么怎么办呢?对心情上的焦虑担心,面对思想上的烦恼、痛苦,对怪异的恐惧和乞盼,如此等等精神心理的非正常变化,非健康状况,势必影响自己的思维和行为,失去了一如往常的生活。对这种非肌体疾病的抚慰和疗法,便采取了向虚无世界求助、祷告,求神灵来替世俗排解这种使心灵精神的不安和魔鬼。

对待疾病上就是如此。《红楼梦》中荣宁二府几百口人,一年到头,也不知有多少人生病,绝大多数疾病可医、可药、可治,有办法治疗。所以并没有采取求神请仙。但对危险性大,又没有把握,死亡率高的传染病。人们心灵的恐慌是难以消除的,医术科学还不能马上解决。面对成批的人得了天花,看着他们成批的无助的死去。人们担心这种瘟疫不要降临自己头上,若已经来了也请快点离去。那样情况下,神,便担当了心灵安慰,心理抚疗的职责。

闲聊红楼梦与心理治疗                                     痘疹娘娘

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得了天花。对这种骚扰中国人上千年的传染病,汉族已有一定认识,可以部分的预防和治疗。可是刚刚从关外进入中原,从未接触过天花疾病的满族清朝,却是完全陌生的瘟疫。在大清帝国初期,北京作为清朝首都,连续多年天花泛滥,死人无数,连顺治皇帝也不能幸免,最终死于天花。后来虽然从汉族学会了种痘防疫,情势好了许多。但由于那时仍以“种人痘”而非后来“种牛痘”的方法,成功率偏低,仍有死亡。未死亡的人中尚有部分留下终身痕迹——麻子。所以人们还是心事重重,害怕忧愁压在心头。于是一些乞福求安,消减心灵压力,减缓精神紧张担忧的办法伴随而出。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大夫说:‘替太太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症’。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出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给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裳。外面打扫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

对待天花传染病,这种只有人类才有,唯有人类之间才相互传染的瘟疫,人们的认知是一半可治、可医,另一半不可知,无法医。在当时对可知可医的那部分,即请医生诊脉下药,打扫卫生,禁止煎炒食物,禁止煎炒污染空气,进行卫生隔离等医疗卫生处置。对那些未知,暂时无法医的那部分,就请痘疹娘娘堂中供奉,给奶子丫环裁剪大红布衣裳。连医生都指示要准备供奉桑树蚕虫,摆放猪尾。这便是心理治疗,这些作法是对人们心灵恐惧的抚慰措施。尽管用现代社会的眼光,认为可能是迷信、愚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当时,这是平抚人们焦虑、紧张、担心、害怕情绪的最灵验,最有实效的安慰。如果当时可以百分之百有把握治疗天花,医生便只须开方下药,没有必要弄什么“桑虫、猪尾”也不会请“痘疹娘娘”。就是因为当时对天花的了解和治疗尚未完全认识,没有彻底办法治愈。据分析,在《红楼梦》时代,天花已经大部分可治愈,仅有少数部分无法救治。自从康熙上台后,针对天花带来的毁灭和恐慌,满人终于下决心学习汉人种痘之法,为此康熙还下严令让满族贵族子弟必须种痘,他带头在自己女儿身上种痘,结果避免了大部分人的死亡。只是人痘难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及时种上痘,所以因天花而亡的人时有发生。从小说中看,凤姐女儿是事先种过人痘疫苗的。所以病症才轻,内毒迅速散发,顺利。因此大夫才说“症虽险,却顺”,就是有惊险,而无生命之忧的判断。

林黛玉从小有病,从能吃饭时起便吃药。再加上母亲、父亲先后亡故,弟弟先她而死,家中别无直系亲人,只好寄住在二舅家中,既无财产,也没有地位,唯有挚友情人宝玉才是她生命的寄托。但两人婚姻的前景始终磕磕碰碰没有明朗。这在林黛玉心头如巨石压抑,喉间象鱼刺如哽。体弱忧郁伴随她的一生,疾病和孤独如疽痈从来未离开她半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是医药都无法使疾病和忧伤离开她。这样人们求助精神上的摆脱。在暮春之际,大家正在做柳絮诗,忽见一只大风筝掉下来,才提醒了姑娘们清明节快过去了。于是林黛玉、薛宝钗、探春、宝玉、宝琴、史湘云,李纨等人便一起放飞风筝。林黛玉说:“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放晦气”。后来几乎每个人都把各式风筝放到空中,只有宝玉的始终飞不起来,气得要踩烂风筝。最后见风紧了,便把绳线全都放开,让风筝自行飞向天空。大家看了都用剪刀铰断风筝线,“众人都说:‘林姑娘的病根儿都放了去了!咱们大家都放了罢’”。

这是借助放飞风筝把晦气病灾也放飞的心理暗示,有一种精神的抚慰和释放的因素在内,是一种精神负担和压力的消减办法,里面自然含有心理干预的成份。正如现代有不少疾病属于情绪精神上的,如工作紧张症,自闭症,假日病,失业症,肥胖忧郁症,交际恐惧症等都不是生理肌体出了毛病,而是心理精神失去平衡。同样在古代的现实生活中,当时的人们也有那个时候的时代病,心理疾病医药无法治愈,只有采取其他无药物形式“放晦气”,就是心理治疗的一种形式。

凤姐女儿有病,刘姥姥听说了。明明是在风里吃东西,受凉、发热。刘姥姥却说:“妞妞儿只怕不大进园子。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一会走,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怕风拍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她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凤姐听说,赶紧找来星相书果然找到“八月二十五日,病者东南方得之,有缢死加亲女鬼作祟,又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结果凤姐买了双份纸钱送祟。女儿也安静睡了。凤姐便更为相信刘姥姥的话,求刘姥姥给女儿取名。理由一,是刘姥姥年纪大,活的长,硬朗。二,是“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第四十二回)这里的看《玉匣记》,烧五色纸钱,请寿高贫苦老人起名等行为,都是某种心理平慰,心理抚籍的疗治原理,只是方式上有某种习俗上的惯例。从形式上那个可能含有一定迷信成份,但在心理抚慰上却是一脉相承的。

类似的形式还有很多。如甄士隐家破人散,女儿丢失,家舍被烧,没有经济来源,生活窘迫,到了岳父家又被埋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病,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第一回)

甄士隐的病,主要是心理病,心情不好,郁闷不快。所以当他“柱了拐杖挣到街前散散心时”遇见了疯癫落拓跛足道人,听了他一番心理抚慰后,豁然开朗,心里的郁闷突然释解。看破过去一直放心不下的东西,明白了自己精神负担的症结,便义无反顾的随着道士飘飘而去。这里道士的开导和“好了歌”,便是解开围扰甄士隐灵魂迷顿的清醒剂。

如此事例,还有侠士柳湘莲,他一生寻找真诚纯洁的挚爱,他始终以为贾府除了那对大门的门礅狮,才没有污点,一切人都是污秽不堪的。他冷漠的审视这个腐朽世界,玩世不恭,又在心灵中渴求一个纯净的恋情。结果唯一一个与他同样执着的女子,又让他在误解中错过。他对世界便更加丧失了信心和热情,于是又是在和尚的诱导说化中,转向了虚幻境界。

薛宝钗得了什么病,当周瑞家的追问时,宝钗笑道:“再别提起这个病,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总不见一点效验儿。后来还亏了一个和尚,专治无名的病症……他就说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药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他说犯了时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什么药方,这么灵验?原来是个围绕“巧”字而产生的药方。怎么巧?是“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四种白色花蕊要在四个季节采摘,还都要十二两,还要在第二年春分这一天晒干与末药和在一起研磨好。还要用“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八个节令,八样东西,千年难遇,可是竟让宝钗在二年内都得到,可不是天下一宗大巧之事,这种事就算年年应验也要二年,可恰巧在二年内都让薛宝钗遇上了,这个叫做海上仙方的“冷香丸”是否真有实药,是否确有其方,大有疑问。但是从精神思想上产生的作用,归结为巧字。因此这个被称为“无名病症”实际上是巧病,药也是巧药,巧在何处?巧於何意?从此处是看不出来的。因为这方不过是文学艺术的表现手法,但把作者前后对宝钗的描述和评价看来,这个“巧”无非是投机取巧之巧了。这个巧方也是由一个远来和尚赐予的,“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总之,在中国古代,人们心理上的困扰,心灵上的缺失,即心理健康问题,从医学角度没有给予注重,反而让和尚、道士、算命先生、巫婆、巫师、星相术士去承担,由庙、寺、观、庵去处理,从一定的意义上讲心理的疾病、精神的困顿是由庙、观、庵里的神佛去协助排解的。

但是,以贾宝玉为代表的新一代青年的精神思想上的“病魔”——民主、自由、平等的心魔,各种丸丹膏散能够拯治吗?天王庙、铁槛寺、水月寺、馒头庵、栊翠庵等庙堂可以排解吗?显然曹雪芹认为这些都不是救治的办法。如果他认为出家入庙就能救他的灵魂,治愈他心灵的创伤。那么就不会有《红楼梦》的诞生。《红楼梦》是针对上述各种精神灵魂病魔,无法可治后的一种新的“药方”,以笔为刀,向那个旧世界病魔挑战的“曹式药方”,是治疗灵魂病症的药方,也是挥向封建孔孟礼教的精神剑刃。    

 

      2009.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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