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射在画案的一角,这里搁放着一大摞毛笔。它们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或软或硬,或旧或新,那一支支笔毫秃了的,笔根摇动的,用丝线扎了又扎,用强力胶胶了又胶的,还未退休的毛笔,此刻它们无言地躺着,满身的斑痕。这是跟随了我几十年在墨海砚田里辛勤耕耘的伙伴。多少年来,我带着它们,在艺术的海洋里寻寻觅觅,那些由无言的点、线、面,沉默的勾勒、皴、擦、挥洒组成的画面,真切地记录了我要表达的,想吟唱的心路历程。多少年来,我“率领”着它们,驰骋在一方方宣纸的疆场上,试图开出一条实现我艺术理想的通途。 峭壁崖花 张雷平 83×76cm 1995年 峭壁崖花 局部 艺术是时代的回声。不同的年代,我们有着不同的艺术追求。大学时期,我以学西方绘画为主,俄罗斯绘画体系影响了我,出于年轻心灵的好奇和敏感,我又被图书馆里的印象派画册吸引,我用画毛主席像剩余下来的颜料在宿舍里悄悄地临摹。记得有一次在外滩写生,天气渐渐地暗下来,黄浦江上来往的船只都亮起了灯火,倒映在水里,平日清晰的一切,此时朦胧而神秘地闪烁着,我急切地把眼前的感觉倾泄到纸面上,跳跃的色彩、爽朗的笔触,构成了一幅流光异彩的生动画面。那情景,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凭“直觉”作画,把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美留在自己的作品中,是我艺术起步时的向往。 海礁 张雷平 96×89cm 1995年 海礁 局部 大学毕业后,我开始寻找自己艺术发展的方向。我接受过中西两种美术教育。经过比较分析我发现自己天性不喜欢西方“酱油色调”的沉闷繁复的油画;也不喜欢陈陈相因,毫无生气的旧国画。而是欣赏西方画家丰富的想象力和画面色调的魅力,同时也深深被中国画优秀传统中的生动气韵和前辈大师们作画时的自由状态所吸引。我觉得东西方艺术各有长短,我要在它们中间“牵手”,让它们对话、让它们融合,从而探索一条新路。为了这个艺术目标我曾用颜料直接在宣纸上作画,或者把油画改成国画在宣纸上涂抹,结果都不理想,留在宣纸上的痕迹不是呆滞,就是浑浊,毫无生气。失败的摸索使我明白,生搬硬套是没有出路的,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去掌握中国画的笔墨技法,去体验、理解富于变化的宣纸的特性,去感受中国画的气韵和精神。我首选了吴昌硕画风,吴昌硕以石鼓文笔法入画,开辟了一条大写意花卉的新路。我敬佩他以苍劲、厚润的笔墨描绘妩媚、柔美的四季花卉和坚挺的苍松翠柏,给传统的花卉图谱增加了新的视觉图式。但是要想得到吴派艺术的金石气和书卷气,谈何容易。这时期,我在吴派传人王个簃、曹简楼的指导下,写篆书,练笔法,寒来暑往,一刻不休。经过刻苦的甚或是单调枯燥的磨练,毛笔在手中渐渐自如起来,墨色在宣纸上滋润地舒展,一种自由畅神的感觉神奇般地缓缓出现。在我的艺术感觉中,这好比练功,这好比奠基,好比漂浮在湖面上看似悠闲的天鹅双脚却在水里拼命地划行。人在艺术追求中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是要付出汗水和辛劳的。这阶段我留下的作品一部分是效法吴派笔意的,也有一部分是通过写生而创作的,我注重写生,因为它是从传统学习走向创作的重要环节。这期间,我还读了八大、任伯年、黄宾虹、齐白石、林风眠等作品;还向沪上老画家朱屺瞻、程十发等学习。转益多师是汝师。我觉得只有多方吸收,才能根深叶茂。学习传统只是实现我艺术理想的手段,为了我的“牵手”,我不但要努力掌握、理解中国画的规范和它的精神支柱——笔墨,还要寻找自己的绘画语言:画自己的画。 古城遗韵 张雷平 83×68cm 1997年 古城遗韵 局部 我把目光投向了广阔的大自然。到生活中去,到那充满生机、丰富多变的大自然中去,那山石树木,那险峰峭壁,包含了多少形态各异、色彩奇妙的图像。 我,一个中国画家,以怎样的笔和墨来抒发心中的澎湃?以怎样的形和式来展现你的灵魂和魅力?以怎样的色和调来表达我对你的情和爱?用传统的、常见的、或某流派的?我的脑子在搜索……没有,没有哪一种固定的流派和形式能代替我的感情,没有哪一种现成的风格和色彩能表现眼前的真美。或许是我对过去了解不够,但是,在如此壮丽的大自然面前,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情。眼睛啊,多看几眼;脑子啊,记录下我的激动;想象啊,展开你的翅膀;笔墨啊,给我以表现力量。笔在宣纸上行走,尽情地写,尽情地画,脑海里浮现的是山、是水、是花、是草。笔在行走,色在奔腾,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山、不是水、不是花、不是草,是情、是韵、是神、是味、是节奏,是我生命的颤动。至此,我的作品已完全从吴派风格中摆脱出来,我自然地把山水与花卉结合起来,并把笔触伸向苍山峻岭。《峭壁崖花》、《峡谷系列》、《海礁》、《古城遗韵》等作品就是这时期产生的。无意中,我的一部分作品进入了半抽象状态。我觉得,她比具象更难,她需要画家的心灵和想象,需要一种更高的境界。 峡谷倒影 张雷平 133×123cm 2006年 峡谷倒影 局部 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下笔方有神。改革开放为画家打开了国门,我们不但有机会领略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文明,亲眼目睹世界名画,还见识了世界现代艺术的方方面面。我们的视野开阔了、思维活跃了、观念解放了。虽然机会到来之时,我已人到中年,我不可能走得很前卫,但是我会有选择地汲取西方于已有用的东西。同时民族文化的底气使自己目标明确而自信。我庆幸自己受过东、西两种艺术教育,庆幸自己有过一边学中国传统,一边翻阅西洋画册;一边向老画家请教,一边与青年油画家交朋友;一边看中国绘画展览,一边欣赏西方现代艺术的经历。我看到了这两者之间的共同切线,那就是艺术的本质和精神。艺术的本质是创造的,艺术的精神是向上的。摆在我面前一件可行的事,就是赋予传统中国画以新的表现方式。把传统(中国画)推向前去,融入现代。这个现代,是渗透中华民族精神的现代;这个现代,是以视觉新鲜经验为标志的现代;是创造的、活泼的、充满生命力的现代。在中国绘画的宝藏中,不论是技法,还是画理,都包含了很多现代的元素。不少西方有名画家从中得到了启发和借鉴。在西方艺术宝库中,也有很多技法和观念是中国当代艺术家所缺乏的,那就是思维的活跃性、创造力和想象力。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联想到国外一些重要科研机构聘请出色的当代艺术家作定期的艺术畅谈,就是想从艺术家丰富的想象力中汲取灵感和思想火花。由此,也想到艺术家存在的价值,不仅是做好作品取悦他人,陶冶性情,提升精神,或者说是托物言志,借物抒情,还有更重要的是,他的原创和他的想象会改变某一领域的现状,推动知识的进化和拓展。在绘画艺术领域,必须鼓励创造和想象,促进新鲜的、积极的思维,推动新的视觉方式产生,丰富新的图式,从这点出发,有时需要我们在千年不变的、陈旧的传统睡梦中扔几颗响弹,引起人们的震醒和关注,那么我们的思维方式、审美心理就向前跨了一步。2000年后,我创作的《红色交响》、《盛开的白玉兰》等,就是这样想法的尝试。从笔墨、构图、形态、意趣走向现代图式、符号,强调了线的旋律,墨的舞蹈,画面空间的音乐性,营造出自己绘画图式的新天地。 盛开的白玉兰 张雷平 146×191cm 2009年 画为心印,笔痕即是心痕。回眸往昔,有如许值得珍藏的体验,尤其是那一次次随着心境的提升而自然化出的画镜的更新。极目未来,更为令人心驰神往,心如长河,岁月的积淀、时代的激荡,正使它向着无限开阔的地带奔腾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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