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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 | 专栏

 汉青的马甲 2015-10-22




喜鹊立在栓马桩上,迎着门,喳喳,喳喳,有节奏地叫。尾巴应着点儿起落。


声音有点儿燥,缺了薤露,缺了荷滴。像落了霜,听得人耳朵涩涩的,心里涩涩的。


喜鹊一闹,猫就来了,悄没声息的,凹腰,眼睛放着电光,直射栓马桩上。奶奶断喝一声,猫便收了尾巴,坐下,喵——,叫一声,以示温柔。奶奶疼爱地抚摸它的头,它顺便闭了眼享受。


喜鹊继续叫,铁嘴在栓马桩左右快速擦动,像农夫在石上拉动刀刃,偶尔用力地啄几下。奶奶说,拴马桩上荤腥气都没了,喜鹊“寡”了。


栓马桩是夏天拴马用的。夏天,父亲的朋友老孔来放马,马喜欢啃树皮,每匹马就给了一根树桩。马啃一次桩子,龇一下牙,表示无奈——它啃不动。秋风来了,老孔赶着马回家,拴马桩闲不了。奶奶把油炸丸子酥肉装在“气死猫”里挂上去。腌的猪肋条滴着油挂上去。栓马桩显得很富有,时有流油,猫就围着栓马桩转着圈叫。




猫来了,喜鹊跳着叫:喳喳喳,喳喳喳——猫来了,猫来了。奶奶心里明白,看一眼喜鹊,瞄一眼猫。猫很乖地斜觑一眼喜鹊,心里有鬼的乖孩子。


喜鹊的巢在不远的大槐树上高高地挂着,像风中旋转不息的球。每年的每年,都在那里高高地挂着,春天稍作装修,生儿育女。风守着,雨守着,夫妻守着,直至老去。对于奶奶,它是一盏灯,悬着,日子就明亮。顽劣的孩子掏斑鸠窝掏鹁鸪窝掏麻雀窝,却都远离喜鹊的窝。奶奶说,掏喜鹊蛋要瞎眼的。没人敢拿眼睛往上赌,喜鹊窝的“一抱柴”没人敢送入灶膛。


候鸟都南去了,挥别了一个季节再见。喜鹊是留鸟,风里,霜里,不舍家门。虫子睡了,稻谷收了,草芽做着没睁开眼的梦,喜鹊的叫声就有点慌乱。奶奶心里感应最准,念叨:花喜鹊过冬日子艰难啊!把煮不烂的腊肉皮挂上树桩,让喜鹊扑过来啄食。喜鹊的叫声更响亮,奶奶说,喜鹊知恩呢。说罢,看我们一眼。


那年春天,一对花喜鹊突然失踪,好多天不见影子,奶奶问:“喜鹊呢?”我们问:“喜鹊呢?”多少天里,奶奶神情黯然,丢了魂似的。过段时间,大约杏花开了,一对喜鹊喳喳喳地来了,还引了一对,若无其事,赏杏花?奶奶真想揍它们一鞭子,可又怕它们跑了,饶了吧。回来就好。




百鸟争喧的空中,奶奶不在乎谁的影子,谁的叫声。忙碌的季节,奶奶的心最宁静。谁能在寒冬里留下来,奶奶最在意。奶奶说,幸好有这几根栓马桩,过去喜鹊冬天都呆在哪呢?


过去奶奶还没老呢。没老的奶奶不会对喜鹊太在意,正如瓮里有粮,不会知道什么是饥饿一样。


奶奶说,幸亏这老孔来放马。我说,幸亏冬天来了呢。奶奶说,也是。


土地还没到户,老孔就不来放马了。奶奶说,栓马桩留着,给喜鹊。奶奶语气很坚定。


那年雪下得特别大,奶奶窝在床上喊:把栓马庄上擦点荤腥。喜鹊没处落脚了。喜鹊是杂食鸟,除了吃饱,大约需要改善生活的。奶奶说这话比说“给牛添上草给猪添上料”郑重得多。




淮河边上下雪的日子几乎年年有。这年,大雪,栓马桩上的几只喜鹊喳喳喳喳拼命地叫。父亲眼含着泪说,给拴马桩上擦点荤腥吧。


我惶然,奶奶去世快一年了。


一只喜鹊立在路边的枯树上喳喳喳喳地迎着我叫。树上飘雪。我猛醒,这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十二个冬天。


雪落在我心上。


201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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