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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川鄂古盐道源头

 陆安桥1871 2015-10-23

    砍根桑木做扁担, 
    挑担盐巴下河南, 
    扛起扁担上四川, 
    换个幺妹进深山。 

    这是流传在神农架大山中的一首《盐道古歌》,它唱了多少年?从何处唱往何处?有人说它从河南唱到四川,有人说他从大宁河开始一直唱到川、陕、鄂,哪儿是古歌源头? 

    多少年来,我们在神农架古盐道上求证,寻找古歌的源头。 

    巫溪之行 

   

    立于三省台上,不绝于耳的风拽来一团团的云絮,我张开双臂,重庆的风,陕西的云,都被我尽揽入怀。云开雾散,湛蓝深邃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时而幻化为撒欢的羊群,转瞬又似骏马奔腾,瞬息万变。天边燃烧跳跃着一团团火焰,驻足细看,原来是风中蹁跹起舞的红叶。 

    万年前的造山运动,隆起了华中屋脊神农架,在神农架西南方向,众山围起了一个巨大的“漏斗”。经年累月,淤积起了一个海拔达1700米,面积1600多公倾的高山湿地大九湖。传说九龙在此相斗化作九湾湖泊。大九湖,虽然我已经到过三四次了,却感觉总是看不够。大九湖西南与重庆市巫山县、巫溪县接壤,东南是通向神农溪、大三峡的要冲,西北与竹山、房县毗邻。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大九湖自古号称“巴山前哨”,有“一脚踏三省六县”之说。听大九湖的当地老百姓讲,盐背子们从巫山大昌、巫溪大宁背盐都要在此歇脚,曾是川鄂古盐道的一个重要驿站。 

    翻过一个垭口,眼前豁然开朗,这就是到神农架的游客们一定要到达的大九湖。车子慢慢行进在湿地草原的沥青公路上,青的草,绿的水,宁静的湖泊似神农老祖随手撒下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天水相接,不知是在天上还是人间。一个挎着书包的小女孩脚穿红雨靴一蹦一跳,跟在妈妈身后,赶着牧归的牛群向我们走来。哞!哞!牛儿摇晃着尾巴从我们车前亦步亦趋而过。 

    快看,快看。前面高耸入云的鸾英寨,是不是好像纪鸾英正在翘首盼望着凯旋的夫君薛刚,周春梅拍着我的肩膀说。嗯!真像。山风过处,依稀闻见战鼓咚咚、号角声声……前面山凹处是七十多岁的蒋显伦老人的家。两间垛壁子茅草屋依山而建,不走近细看,丝毫发现不了这里还住着一户人家。看家的小黄狗闻声跑了出来,远远地狂吠着,待我们走近,它边摇着尾巴边围着我们打转转。闻声而出的蒋显伦走出低矮的垛壁子屋一看见是我们,两步就迎了上来,把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来回摸了几把,便一把拉住文联主席戴铭的手。当他得知我们要去寻访川鄂古盐道时,一再地要求给我们带路!戴铭主席双手握着老人的手哈哈笑着说,我们此行主要是去寻访古盐道的源头,下次深入盐道实地考察肯定会麻烦您给我们带路的。 

    走出山凹,回头望望还站在低矮的垛壁子屋前的蒋显伦,我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福。像蒋显伦这些曾在古盐道上摸爬滚打的历史见证人,已大都步入风烛残年,有的早已作古。我在心中念叨着,我们肯定会再来的! 

    大九湖以前没有固定的居民,现住的居民大都是近百年来因躲避战乱灾害从陕西、湖南以及湖北的下江地带迁徙而来的,但以四川人居多。自古川东多土匪,四川人躲进山高林密的大九湖也在情理之中。四川人回四川背盐,这更加繁荣了古盐道,吴承清说道。晚餐时,大九湖湿地公园的王兴林局长为我们找来了一位在此搞建筑的杨老板,他是巫溪人。一见面,才知杨老板和戴铭主席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热心快肠的杨老板马上为我们联系了他在巫溪的老同学。 

    晚上,我们宿在了大九湖当地人开的一家旅馆。当我问起老板生意如何时?老板笑呵呵地说,自从2009年9月神农架大九湖国家级湿地公园开园以来,吸引了大量游客来旅游,餐馆生意比以前好多哒。 

    18日清晨,推开窗户,丝丝小雨便迎面飘了进来。旅馆老板知道我们要去巫山、巫溪考察古盐道,特意为我们做了一大钵散发着木姜子香味的面条。吃罢早饭,我们整装向一山之隔的十堰市竹山方向进发。 

    大九湖本来湿气就重,加上阴雨天,就如盘古开天地混沌出世,灰色的天幕就像一个硕大的盆子倒扣在头顶上方,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车行十分钟,我们就到了竹山垭子,阴冷的风卷来一阵阵的灰褐的雾向我们袭来。进入十堰竹山境内,在阴风灰雾中,车子绕着一车宽的水泥路下山。路面被雨水冲刷得亮晃晃的,车子巴着悬崖峭壁慢慢盘旋而下。亮光乍现时,我瞄见了车窗外的万丈深渊以及崖壁上孤零零的几棵老树,我不由得紧紧握住车内的扶手。这时,只听见蹦蹦的心跳声伴着雨敲打车顶篷的啪啪声、车轮磨擦地面的嚓嚓声。五十多分钟后车子终于从山顶下到了谷底,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长气。没想到刚出门老天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车子沿着谷底的小河前行。 

    缓缓流淌的河水似乎明了我们的心情,一路跳跃着为我们拨弦奏乐,似乎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砍根桑木做扁担/扛起扁担上四川/挑担盐巴下河南//嘿哟哟嘿哟……/金盐巴,(嘿哟)/木扁担,(嘿哟)/压得扁担两头弯//野山行,(嘿哟)/老林穿,(嘿哟)/阎王鼻子鬼门关//滴滴血,(嘿哟)/滴滴汗,(嘿哟)/一条盐道血泪染/砍根桑木做扁担/扛起扁担上四川/挑担盐巴下河南/讨个幺妹回深山。 

    浑厚苍桑的《盐道古歌》仿佛把我们带进了上百年前的盐大路上。滴滴血,滴滴汗,一条盐道血泪染。今天的我们以车代步,而当年的盐背子们却是以脚板丈量着艰险崎岖的山路,可想而知他们在这条川鄂古盐道上曾抛洒下多少血泪! 

    竹山县、竹溪县与神农架毗邻,也是群山连绵。车子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蹦跳着前行。 

    快近中午时,我们才踏入中国最年轻的直辖市——重庆市的地界。此处的秋天来得稍晚一些,只见山谷间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民居,白墙红瓦的房屋镶嵌在山谷间,就像盛开的朵朵山花。一路从山顶而下,这里的公路已变得宽阔平坦。路两边全是农民盖的两三层的楼房,宽敞的堂屋可以停得下一辆小车,楼房清一色的安装着卷闸门,已找不到一点乡村的痕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社会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歇。不知此行,我们能否寻到古迹。 

    下到平坦的河谷,只见丁字路口竖立着一块路标,上书神农架、陕西安康、巫溪。从丁字路口就进入了沿河而建的巫溪县白鹿镇,一家名叫“川陕鄂餐馆”首先映入眼帘。此时已是午后一点多了,我们沿着河边的街道想再寻找一处餐馆。麻将馆倒是一家挨着一家,却没有找到一家稍干净点的小餐馆。不得已,我们只好掉转方向走回头路,奔一进镇就看见的那家“川陕鄂餐馆”。热情的老板领着我们从餐馆大厅穿过窄小的过道进入后院。后院真是别有洞天,两旁是厨房、餐厅,中间抬头就能看见蓝天,过道尽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老板,这是什么河?彭俊岭问道。 

    大宁河。你们是从湖北来的吧?餐馆老板边给我们倒茶边说。 

    是的,我们从神农架来。你们街上餐馆怎么这么少啊? 

    这哈儿餐馆原本就只有两三家,现在就只有我们一家还开着。 

    看路标,这里可是陆路从湖北、陕西入川的要塞,怎么餐饮业如此萧条? 

    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听我父亲说过去这一溜烟全是小餐馆。盐大路没有了,这里的餐馆就慢慢少了,老板似乎有点遗念之情。 

    盐大路?你是说背盐的盐大路吗? 

    郎格儿不是嘛!这哈儿可是背盐的人从湖北、陕西入川的必经之路,盐贩子们都要在这哈儿抽袋烟吃顿饭打个尖。你们先坐会儿,饭菜一会儿就好了。老板转身进了对面的厨房。 
白鹿镇,我在心中默念着。 

    火锅来罗!老板把一个大大的铝盆端上了桌。 

    我们面面相觑,这就是我们要的火锅?这哪是火锅,是火盆啊!看看没错,腊猪蹄炖干土豆。是我们点的菜呀!如此实在的火锅不知味道如何?心急火燎地吃了一筷,没有想像中四川火锅的那股辣劲。但味道还不错,酸菜的酸酸味道加上干土豆块的丝丝甜味。 

    我问老板从这里到巫溪还有多远啊? 

    快哒,快哒,如果不堵车,半个小时就到哒,老板答的干脆。 

    我们从白鹿镇驱车四十分钟就到了重庆市的巫溪。巫溪县地处渝、陕、鄂三省(市)交界处,东依湖北省的神农架林区、武当山,南接大、小三峡,西通重庆、成都,北望陕西省的安康、西安。清澈的大宁河水穿城而过,连接着巫溪旧城和新城。旧城街道逼仄,真如在大九湖的巫溪籍杨老板所说,在旧城街上车子难得走,车挨着人,人挨着车。 

    车子驮着我们像蜗牛一样穿过了人多街窄的旧城,跨过一座桥就进入了新城。我们找到了杨老板的同学早已为我们安排好的酒店。杨老板的同学,他是县司法局局长,他打来电话说刚唱完“红歌”马上来路口接我们,当得知我们已到达酒店时,连声说着马上到马上到。不一会儿,这位巫溪朋友就赶到大厅,这位朋友和我们一一握手,并嘘寒问暖。他看见酒店电梯正在维修,又热情地把我们安排到了一街之隔的巫溪大酒店。朋友的周到热情犹如我们踏上重庆地界时在白鹿镇吃到的那个火锅带给我们的实在和温暖。 

    桥头访叟 

    19日吃过早饭,我们走上巫溪街头。只见街道两边,三三两两的老头们在一起聊天;商店前的阶梯上,悠闲的女人们坐在那里扎着鞋垫;走进一条小巷,一老头靠在竹躺椅上,笑咪咪地在书中寻找着“黄金屋”、“颜如玉”。我们放轻脚步从他身边走过。难怪昨天接待我们的朋友说,当地政府提出计划利用小城优势发展巫溪,把巫溪打造成一个养老型城市。原来这里不仅有适合老年人养生的绝佳自然环境,还有能带给人们精神慰藉的民风民俗文化。在护城河的桥头,我们遇到了两位正在摆龙门阵的老头。我们坐下来与其攀谈起来。 

    老人家,您好啊!这么早就出来了! 

    外面空气好啊!老人家边说边摸着头。 

    听口音,您们都是巫溪本地人吧? 

    我们都是巫溪人。你们是哪里人啊? 

    湖北神农架,您听说过吗? 

    神农架,郎个儿不知道哟!离我们这哈儿不远,就在阴条岭的后面。头戴运动帽子的老人笑着说。 

    是的,是的,翻过重庆市的最高点阴条岭自然保护区的阴条山就到我们神农架了。老人家,您看城南那座山,好像还有一座亭子在山颠上。那上面是不是道观或寺庙?我手指着那座忽隐忽现于云雾中的亭子尖问道。 

    那是云台寺。 

    这个寺有什么来历吗? 

    有是有,说是武当山一个道士到这里云游,看见城南的那座山峰屹立出众,地势奇险,风光秀绝,便在此修建了云台观,以前香客很多,有“小武当”之称。后来毁于十年动乱中,前几年又才重修,取名云台寺了。 

    哦!看,好大一团雾已把山颠全罩住了,还真是有点“武当”神韵! 
    
    老人家,您知道大宁盐厂吗? 

    知道!郎格儿不知道哟!以前可是个热闹的地方。那里有白鹿盐泉,我们都在那里熬过盐,巫溪大部分像我们这大岁数的人都在那里熬过盐。老人家怕我不相信似的连连说着。 

    过去好多人都到我们这里来背盐。宁厂比巫溪还要热闹。巫溪的收入主要靠的就是盐厂卖盐。坐在旁边的另一位老大爷又紧接着说道。 

    那您们知道巫山大昌有没有盐厂? 
    
    大昌没得盐厂,只有我们大宁有盐厂。两位老人同时摇着头说。 

    那为什么人们常说吃大昌盐呢? 

    大宁盐厂有一股盐泉,可以熬盐。大昌哪有盐泉,它如何能熬盐!戴帽子的老大爷用手挪了挪头上的帽子语气坚决地说。 

    大宁有盐厂,大昌到底有没有盐厂呢? 

    回到宾馆,我又查阅了朋友送来的相关资料。资料载,大宁河古名盐水、巫溪水,亦名昌江。全长202公里,流经巫溪县境147.1公里,巫山县境54.9公里。《巫山县志》载,大宁河古栈道,自龙门峡起,沿大宁河西岸绝壁北上,均匀排列石方孔,一般距水面20米左右,孔距1米余,孔深约50厘米,20厘米见方,保持一定水平线,多数地段两排,呈“品”字型,险处3排,缓处1排,排距1.7米,至大宁盐厂共有石孔6888个。大宁盐厂以上,亦有类似石孔,盘山环绕,伸向湖北竹溪县、陕西镇坪县和本省城口县境,沟通了古代蜀、巴、楚三国,形成古栈道网,其工程之艰,规模之宏,胜于剑阁古栈道。 

    巫溪相关人士根椐盐泉下游石孔的分布、排列、密集程度等进行了考察与研究,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与人行道路相接的痕迹,对栈道用途其他说法“后山财主外出长江推销盐巴山货所修”、“农民起义英雄们征战出峡所修”、“秦楚巴三国联合出兵灭庸而修”、“宋太祖出师平蜀而修”逐一进行剖析,得出了“三百里引盐栈道”的结论。《巫山县志》〈大宁县志〉云:“石孔乃秦汉所凿,以竹笕引盐泉至大昌熬制”。光绪《巫山县志》载:“唐刘晏所凿,以引盐泉”。据此,大宁河栈道引盐泉至巫山大昌熬制无疑。《巫山县志》还载,民间传闻,春秋战国时巴、蜀、楚三国灭庸,薛刚反唐,张献忠入川,巫溪深处桃花寨女寨主出入长江,都曾新凿或利用栈道。 

    宁厂古镇有盐泉和盐厂,而巫山大昌镇到底有没有盐厂呢? 

    大宁盐厂散记 

    大宁河,曾无数次读到描述这条河流的优美文字,它是我们双脚踏入巫溪第一眼瞧见的河流,是长江中游巫峡的一条重要支流,更是长江边深山人民赖以生存的黄金水道。我们一行驱车从巫溪县城出发沿着大宁河逆行寻找大宁盐厂所在地宁厂古镇。河边的崖壁上长满许多茅葫草,白茸茸的花穗随风一浪赶一浪,恰似浪花翻卷。我看见一个个方形的石孔若隐若现,仔细一瞧,方形石孔在距水面4—5米的陡峭的崖壁上分布着,一直沿河延伸。这可能就是志书上所记载的输送盐卤的古栈道。在寸草不生的光滑的石壁上开凿栈道,古人真是聪明!没走多远,一把昂视苍穹的“剪刀”映入眼帘,名曰剪刀峰,惟妙惟肖地立于大宁河边。行了约20分钟的路程,只见路边立着一块石牌,上书“宁厂古镇”。我们撇开大宁河从此过桥,只见河边的山峰似两扇壁立的门一下子挡在了我们面前。一条叫后河的小河硬生生地撞开了这两扇门,从缝隙中间挤了出来。我们沿着后河继续前行。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无数颗欢快地金珠银珠在静静流淌的河上跳跃嬉戏。 

    河对岸不时闪现一幢幢破旧的吊脚楼,壁立的山峰,潺潺的流水,静谧的画面却很难瞧见老人闲谈、小孩戏嬉的身影,令我们心生疑惑。吴承清说,是不是都移民搬迁了?我们也附合着点头。 

    远远地看见公路边有一股水哗哗地流着,歪斜地搭拉着的几根快要倒掉的木头架子,还能隐约瞥见房屋的形状。吴承清说像是一个废弃的水磨房。我们停车驻足。 

    这时,路边走过来一位男同志。 

    我赶紧走上前问道,大哥,请问宁厂古镇还有多远? 

    幺妹儿,这哈儿就是古镇。大哥边说边指着河对岸。 

    我们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岸依山傍河而建的吊脚楼,吊脚楼下面斜立木桩,柱上支撑木楼,可惜大部分的吊脚楼已显老态龙钟之势,东倒西歪地立在那里。 
大哥,那您知道盐泉在哪里吗? 

    盐泉?这就是盐泉呀!大哥一边笑着一边指着“水磨房”说。 

    啊!这就是盐泉!我惊呼道。 

    有么呢不相信的,这就是盐泉,对面就是盐厂古镇!大哥可能被我怀疑的神情给惹得有点不高兴了。 

    哦,哦。我连声点头回应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幺妹儿,你看,那个桥上写着盐泉铁索桥,这还有错。大哥一脸认真地指着公路左边的铁索桥说。 

    盐泉铁索桥。这么说真是盐泉了。我不好意思地对着大哥讪笑着。 

    水磨房就是盐泉。 

    这个被我们误以为是水磨房的盐泉,从山边凸起的石壁上飞流而下,直接落入下面的盐池中,溅起无数洁白的盐花,升腾起一团雾气。雾霭中,纯白色的盐水从盐池里四溢开来,盐花下似有一前伸的看不清楚的物体。盐池的最前边横着一块板子,板子上面排列着近二三十个大小一样的小孔,盐水从各个小孔里向外静静地流淌着。我沿着盐泉旁的石梯拾级而上,但石梯已严重损坏,无法探察盐泉的源头了。 

    蹲下身,我掬起一捧盐水送入口中。 

    哇,好咸!还热乎乎的。盐泉的温度起码有40摄氏度。我大声说着。 

    同行的几位都只用手指沾了一点送入口中,品尝着盐水的咸味。 

    我拿了两个矿泉水瓶,灌了两瓶热热的盐水,举起瓶子对着阳光看着上下翻飞的微小颗粒,我似乎隐约看见了当年盐厂熬出盐的颗粒。 

    破败的盐泉旁边伫立着一幢崭新的两层楼农家乐,门口“盐泉沐浴”几个红红的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晃得我睁不开眼睛。这口曾经造就一方繁荣的盐泉,已经被无情地废弃,只有依盐泉而建的农家乐,才让我感觉到了些许古镇的生机。 

    我们踏着盐泉铁索吊桥过河。走下晃晃悠悠的吊桥,就踏上了高低不平的泥石路,紧挨崖壁而建已倒塌了一小半的矮房子墙头,生长着一丛丛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不远处,一位戴红帽子的老头和两个老太太映入我们的眼帘。他们坐在屋前窄小的过道上聊天。看见我们,都纷纷站了起来。 

    老伯,您好啊!您们聊得好热闹啊!我上前鞠躬问候。 

    哈哈!你们从哪儿来呀?老伯边说边看我手中的相机问。 

    我们从湖北神农架来。 
    
    哦。神农架紧挨着我们,就在阴条岭背后那哈儿。 

    老人家,没想到您对神农架还这么熟悉啊!您去过神农架吗? 

    我倒是没有去过神农架,但以前有很多你们那里的人到我们盐厂来背盐。 

    盐厂? 您说的是大宁盐厂吗?我回头望望同伴惊诧地说道。 

    我们这里就只有一个盐厂。 

    您老对盐厂怎么这么熟悉啊?我迟疑地望着老人家。 

    我过去就在大宁盐厂工作啊!我们这条街上住的都是盐厂的工人。老人家边说边用手挪了挪头上的帽子。 

    快坐,快坐。老头子,快让客人们坐啊!老婆婆边说边从椅子旁边拿起拐杖。 

    哦,哦。坐,坐啊。我去搬椅子。戴红帽子的老伯不好意思地赶紧走进低矮的板壁屋里。旁边的另一位婆婆也赶紧站了起来走进屋里帮忙。 

    老人家,您贵姓啊?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叫黄裕德,今年已经七十八岁哒,老人边给我们端茶水边答道。 

    嗨呀,都这么大年纪了,您身体还蛮硬朗哦! 

    身体嘛还可以。黄裕德老人呵呵地笑着说。 

    这两位是?我望着黄裕德老人问。 

    黄裕德老人指着拄拐杖的婆婆说,她是我老伴,刘泉玉。指着另一位婆婆说,这是我们的邻居。 

    您以前也是盐厂工人吗?我望着刘泉玉老人问道。 

    郎格不是嘛!她边捋耳边散乱的头发边笑着说。 

    吴承清为黄裕德老人递上一支香烟后说,您站到这边来以盐泉为背景,我们为您拍张照片。吴承清掩饰不住满脸地笑容迫不及待地要留下这珍贵的资料。 
哦。好。黄裕德顺势把香烟卡到了耳廓后就站了起来。 

    老人回头望了望静静汇入大宁河的盐泉,又伸手摘下了头上的红帽子,呆呆地望着盐泉注入大宁河中,眼眶里似乎盈满泪水。 

    老伯,您看着盐泉就这么每天哗哗地流入河里,心疼吗?我抿了一口茶后问道。 

    郎格不心疼嘛!败家子嘛。黄裕德点燃了手中的烟,却迟迟没有吸一口。 

    我们这里的盐泉叫白泉,全世界只有两三处,我们这个盐泉就是其中之一,黄裕德老人激动地指着河对岸的盐泉对我们说。 

    白泉!为什么叫白泉?是说盐水很清亮吗?周春梅好奇地问道。 

    黄裕德老人慢慢地把香烟送入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目视着对面的盐泉,把烟雾从口鼻中喷出来。 

    叫白泉还有一个传说。传说这股盐水是一个陕西姓袁的猎户,撵一条白鹿撵到这里的一条山溪边。白鹿一跃就不见哒,猎户肯定是撵累哒口渴,就去尝那个清亮亮的水,发现是咸的,才发现这个盐泉。后人就叫白鹿引泉,又叫白泉。 

    哦!那和我们神农架东溪的落羊河、起羊坪那里的传说比较贴近。白羊最后从大九湖跑到了您们这里来了,所不同的是我们那里的传说是白羊,而这里的传说是白鹿。 
哈哈!是吗?那这倒要查查啰!刘泉玉说。 

    大宁盐厂!别看现在冷冷清清的,那在过去可热闹了,湖北、陕西好多人到我们这里来背盐。黄裕德老人吸了一口烟说。 

    是吗?那您过去在盐厂做什么工作?一个月有多少工钱? 

    我是盐厂技工,一个月才三十几块钱。 

    我们俩是普通工人,一个月才十多块钱。刘泉玉老人指着坐在一旁的邻居说道。 

    您们当时的盐厂有多少工人? 

    原来是百多家灶房,柴灶有二三十家,炭灶有八九十家。一个灶房只打十个人,就有一千多人,那还是蛮热闹的。黄裕德老人笑眯眯地说。 
    
    过去一个小乡村光盐厂工人就有这么多,再加上来这里的商人和背盐的人,可以说是人来人往了!戴铭说道。 

    那是的。黄裕德老人掸了掸快要烧到手指的香烟,一脸自豪地说。 

    有这么多的盐厂工人,一天大概可以熬多少盐? 

    最多时一天可以熬三四百斤盐。对面的厂房不够,又在我们这边建了一车间、二车间。 

    一天熬这么多盐,能满足市场的需求吗? 

    那不够,好多盐商都长住在这里收盐。这里还有一条陕西街,就是因为有许多的陕西盐商住在这里收盐。盐厂账房先生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地算账啊!老人取下了耳廓后的一支烟说。 
那不是在这里从事别的行业的人也很多吗? 

    郎格儿不是!什么旅社、杂货铺、茶馆还有妓院排了一条街。黄裕德吸了一口烟说。 

    有好多外地的盐商在这里一住就是一年半载的,都舍不得回家哟!刘泉玉老人一边用手轻轻捶着腿一边说。 

    我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一天要熬三四百斤盐,那肯定要用很大很大的锅吧? 

    那是的。我们才开始用沙锅熬,但时间长了会生垢,敲又不敢敲,后来又改用煮饭用的大生铁锅来熬。黄裕德老人伸出双臂向我们比划着。 

    这里盐水的浓度是多少?含盐量高吗?一百斤盐水能熬多少盐呢? 

    盐水浓度是五点几,也就是一百斤盐水能熬三五斤盐。 
    
    那含盐量不是很高,怪不得盐商们要长住这里。 

    熬盐工序复杂吗?您刚才说自己是技术工人,难道还有什么技术要求吗? 

    熬盐那肯定讲究技术哟!熬盐要滤好多道!滤好了才能放在锅里烧,起盐花花了舀澄缸里澄,这就需要我们技术工人把好火候,澄清后再放进锅里熬。 

    哇,没想到熬盐还这么麻烦!这么多的程序啊!看来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呀! 

    那是的,你年轻,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盐好金贵,那是拿钱都难买的紧俏货! 

    您刚才说柴灶、炭灶,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讲究吗? 

    用柴灶熬的盐好些。黄裕德老人吸着烟说。 

    是不是柴盐颗粒细又白?炭盐颗粒大些? 

    那不是的。柴盐颗粒粗些,炭盐颗粒小一些。两种盐颜色一样白。老人伸出手指头向我们比划着说。 

    这恰恰与我猜测的完全相反。我赶紧记了下来。 

    柴盐要好些,那为什么还要用炭灶熬盐呢?我有点不解地问。 

    哪里砍那么多的柴嘛!附近的山都砍秃啦,后来就从大宁河上游放排运柴来,但还是不够熬盐。 

    您说柴盐比炭盐好,但柴盐比炭盐颗粒还要粗,那柴盐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吧?坐在黄裕德老人边的戴铭主席问。 

    我们这里的柴盐,用它来洗眼睛,可以治风眼、沙眼、火眼。 

    那炭盐不行吗? 

    那可洗不得。黄裕德老人摇着头笑着说。 

    是不是炭里面含硫磺,所以对熬盐有影响?吴承清问道。 

    嗯,是的。还有身上痒时,用柴盐最多洗三次就好了。黄裕德老人接着说道。 

    我望着老人点着头,没想到盐还有这么多区别与用处! 

    您觉得现在吃的盐和以前吃的盐有什么不同吗?戴铭问道。 

    现在的精致盐看上去白花花的,却根本没法泡泡菜。那要是往年泡泡菜用我们的柴盐,泡菜不管泡多久都是脆生生的,哪像现在的盐啊!往泡菜坛里一放,整坛泡菜就软了。刘泉玉老人摆着手一脸无奈地说。 

    还是过去我们自己熬的盐好吃些。黄裕德老人接着说。 

    是的。过去,这里的牙膏卖不出钱!我们当地人都用盐洗,虫牙、火牙、蛀牙用柴盐一洗就好!刘泉玉旁边的邻居微笑着说。 

    现在广告里说的盐白牙膏,是不是就是加入了盐哟?彭俊岭说道。 

    那肯定是。黄裕德不无自豪地说。 

    这里是盐厂古镇,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再过几年可能就被人遗忘了。吴承清三句话不离本行地感叹道。 

    在过去,盐可是金贵之物,比肉还稀罕。您知道大宁的盐还销往哪些地方?戴铭主席问道。 

    那个时候我们的盐供应好多地方,巫山、奉节、巴东、秭归、房县、竹山、竹溪都吃这里的盐。中日战争时,武汉都吃我们这里的盐。 

    到这里背盐,收不收税呢?就是说设的有税卡子吗? 

    有哇,桥头就有税卡子。老人指着前面的桥说。 

    你们看,从对面上山,那个最高的山包包上。黄裕德老人站起来指着对面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对我们说。 

    那也是税卡子吗?是怕别人逃税吗? 

    那倒不是,那是栈房点。老人摇着头说。 

    从这里上去,我的天啊!我抬头看着对面的山摇着头说。 

    我们这里流传着这样几句话,“大皇墩,小皇墩,三天不离谭家墩。”谭家墩是前边的一条街,盐背子背着盐从对面上山走了三天,回头还看得见谭家墩。 

    走了三天,还看得见盐厂。我们都啧啧地摇着头。 

    您知道过去背盐到神农架的线路吗? 

    听背盐人说走阴三垭、白鹿村。 

    有没有人走阴条岭到神农架大九湖这条线路? 

    有是有,那也是后来路打通了才从那走。 

    您们这里的盐厂是什么时间关闭的? 

    八十年代湖南平锅制盐,盐卤水没有处理好,听说还闹死了人。国家就下令关闭了盐厂。黄裕德老人说。 

    您们这里的盐厂停产了,看来您心里还是蛮不舒服? 

    我们这里又不是亏损!哎…… 

    盐厂现在拆了吗? 

    烂都烂哒!朽坏哒!老人嘟哝着说。 

    您们这儿对盐泉进行保护了吗?周春梅接着问道。 

    哪个保护?我还打电话到公安局,让他们把盐泉上面的屋梁修整修整,怕打到到此旅游拍照的人。黄裕德老人和他的老伴刘泉玉一脸气愤地说。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三位老人指着河对岸盐泉上方的几根柱子直摆头。三位老人的义愤填膺与流露出的对盐厂衰败的无可奈何,使我们陷入沉默。 

    黄老伯,您知道大昌有盐厂吗? 

    没得。那属巫山管。 

    巫山有没有盐厂? 

    没得。巫山都吃这哈儿的盐。 

    都吃这里的盐,就是这股盐水吗? 

    就是这股盐水。 

    我们来时看见古镇上都是一些荒废的吊脚楼,好像没有多少人住在这里?是不是都移民走了?吴承清问道。 

    他们的后人都搬到城厢(巫溪县城)去了,老人也跟着走罗。 

    是政府让你们搬迁的吗? 

    不是。在这里挣不到钱没有出路,就都走了。 

    那您们为什么没有走啊? 

    这里空气好,灰尘少。在城市连瞌睡都睡不好。黄裕德老人为我们讲述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总是不经意地移向河对岸的盐泉。繁华成烟云。我从黄裕德老人的脸上捕捉到了他对往事,对盐厂的深深的眷恋与无奈。 

    您们这里有天然盐泉,您们可以熬盐卖给来此旅游的人?一来可以展示原始古老的熬盐技术,二来还可以增加点收入。戴铭笑着对三位老人说。 

    好哇,这倒是个好主意啊!黄裕德老人说。 

    那好,下次我们来时就在您这里买盐啊! 

    谢日才,是我们在古镇碰到的一位从湖北蒲沂逃难到此的盐厂工人。当听说我们来自湖北并专门是为了考察古盐道的源头时,这位已88岁高龄却仍十分劲道的老人和他的女儿像见到娘家人一样高兴地和我们打招呼并讲述道,他是三十年代末期为了躲避日本鬼子而到这个地方的。为了生计,谢日才到了宁厂大资本家向佑文的盐厂做工。向佑文是盐厂四大资本家中资本最雄厚的。巫溪解放后,他还当上了副县长,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却头挂几十公斤的盐秤砣跳入盐池,把自己交给了盐泉。这是一个与盐泉相关的有意思的人物,他还对我们说。巫溪县当时全靠大宁盐厂生财纳税。当官的不想当县长,都想当一任盐官。为了取盐卤,打架斗殴的事那是经常发生,所以地痞流氓也多。为了公平分配卤水,盐官在盐泉的出口处建了一龙池,龙池外侧拦木板,在木板上开凿了几十个一样大小的方孔,在孔眼外接楠竹,分配各灶煮盐,这才减少了人们的闹事事件。可惜龙池中的龙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当作四旧砸了。 

    盐池里前伸但看不清楚的物体肯定就是他所说的盐池龙头了。 

    再回首时,我看见谢日才和他的女儿还站在大宁河边。 

    顺着古镇的青石板路信步向前走去,太阳斜照在两旁或木或砖的古旧房上,那见证了岁月的木房,早已被无数个风霜雪雨染成黝黑。房墙上砌就的砖块,早已没有当年的方正轮廓,用手摸去即化为尘土。古镇侧畔的河床中,大片裸露的卵石滩与大宁河水亿万年冲刷出的水潭相映成趣。当年不惜用金、用银、用血、用命去争夺的白鹿盐泉,如今喷涌依旧,日夜不停地注入大宁河河水中。一路泛起银色浪花,哗啦啦地向南流淌,似乎在向我们讲述盐厂古镇古老的故事。 

    “南方古丝绸之路”——川鄂古盐道,我们再与你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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