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看一段实录：嘉庆实录·十四年五月十一（1809年6月23日） 前此铁保奏称：上年王毂禀报李毓昌自缢时，即疑及李毓昌查赈事竣，何以忽至投缳，欲提伊家人严切查办。嗣据该地方官禀复：李毓昌家人马连升已回山东，李祥经王伸汉荐与长洲县，顾祥已回苏州，亦遂不复关查到案。详究根由，草率完结。可谓软弱无能。汪日章驻劄省垣，李祥顾祥俱近在苏州，岂竟毫无闻见，亦不查询，乃率据府县等详文具题，竟似寻常题报病故之员，实属形同木偶！较铁保之咎尤重。 我们将要讲述的就是被称为“清朝四大冤案”之一的“淮安奇案”，另外三大案是杨乃武与小白菜、名伶杨月楼冤案、张文祥刺马案。淮安奇案简单地说就是贪官杀害了朝廷派遣的赈灾审计官员七品候补知县李毓昌，县府省三级政府草率结案的冤案。我们先来个情景再现，讲述一下那天发生的故事： 夜风寒，寒透了人心。心中有恨，恨尽那天下的豺狼。朗朗乾坤多少丑恶，饿殍千里竟无人嘘寒问暖。暖风拂颜面，面前一把刀，刀斩贪官在那寒风夜。 嘉庆十三年秋十月，也就是公元1808年11月，在淮安府山阳县郊外的善缘庵内的李毓昌躺在床上不断地翻滚着，一是刚才喝酒喝得多了，二是恼恨山阳县的贪官污吏们竟然那么黑心烂肺。他有些口渴难耐，连忙高呼“李祥，李祥拿水来！”。 在屋外站着三个人，三个人面色凝重，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个茶壶递给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李兄，里面的东西已经放好了。”，这时，李毓昌的叫声传来。“唉，唉，这就来！”李祥接过茶壶，对面那人用拳头击打在李祥的胸口。“去吧，咱们三儿日后的富贵就靠你了。去”。 李祥有些踉跄着推门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李祥跑了出来。“喝了？”三个人中一个矮胖子问道。“喝了，喝了”李祥点着头儿，含混地说着。“那就好，待会儿毒发就好了。”。过了一会儿，突听屋内，李毓昌高呼：“哎呀，疼呀。李祥、李祥，你给我喝的什么呀！”。 “这可咋办！他这么喊，被人听到了咋办！”李祥焦急地问给自己茶壶的人。“呵，这个李毓昌，身子够壮的，这么半天还没死！走，我们送他一程。”说完，率领另外二人一拥而入。两人摁住李毓昌的四肢，一人捂住了他的嘴。李毓昌强忍剧痛，圆睁二目，嘴中挤出了几个字——原来是你们！ 李祥见李毓昌不再挣扎，连忙取出一根儿布条，套在了李毓昌的脖子上，然后系了个活扣。矮胖子拿把椅子房子房梁下后，三人一起将李毓昌套在了套子里。之后，踢翻了椅子。三人抱着肩看着李毓昌摇晃的尸体。 “李爷，您可别怪我们，谁让您不识时务，非要秉公执法呢！” 李毓昌，字皋言，号荣轩（1772年—1808年），享年36岁，山东即墨阁里村人。此人自幼品行端正，以好学闻名乡里。23岁时考中举人，但其后至少四次进京考取皆失败，最终，在嘉庆十三年（1808年）考中戊辰科进士，以即用知县分发江苏抚署候缺。 刚一到江苏，就被巡抚派了个重要职务——查赈委员。原来，那一年，淮安等地爆发水灾，因为中央政府财政紧缺，嘉庆皇帝为避免重蹈白莲教起义的覆辙，便把自己的私房钱——内帑拿出了九万九千两来赈灾。有赈灾就必需得有查赈的人，用个现代词语，这些人其实就是统计、审计官员。赈灾银发放到哪里，发放多少，如何发放的等等，都是工作的主要内容。江苏这次查赈一共派了11个人，他们是：候补知县李毓昌、府知事余清扬、同知林永升、州同龚国烜、谢为林、教谕章家璘、县丞张为栋、训导言廷璜、典史吕时雨及从九品的温南峰、黄由贤。 李毓昌到山阳县时正是阳历十月份，到了之后与其他人大大不同，并没有住在招待所，而是住在了善缘庵，为的就是就近灾区便于工作，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身上的钱不够，住招待所的花费他承担不起。因为，他为人端正，当地老百姓对他非常推崇，称其为“青天”。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李毓昌发现山阳县知县王伸汉知县竟然大肆贪污救灾款，为此他准备如实上告知府。 王伸汉也是个举人，出身于陕西农村的他，为了尽早当官儿，花了不少钱才做了这个知县。为了尽快收回成本，王伸汉竟然敢动皇上的私房钱，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哪个人不爱财？嘉庆也是如此。自己掏了私房钱，当然极为关心用没用在刀刃上，特别是我掏了钱，你老百姓应该知道而且对我感恩戴德呀。所以，谁敢动这笔钱的主意，嘉庆能不急？王伸汉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他也是没有办法。买官的钱都是借高利贷借来的，不赶紧还上，折腾起来，他的官位肯定也保不住了。 王伸汉从李毓昌的亲随李祥那里知道了李毓昌的动向后，立刻大摆宴席准备行贿李毓昌希望他为之回护。以前，他也行贿过，虽然都被拒绝了，但他认为那是因为下的本儿不重，他这次准备把自己贪污的银两拿出一半儿来行贿。这可是万两白银，不是之前的一二百两、几百两能够比的。 李毓昌回绝了王伸汉的邀请，王伸汉便亲自来请，拗不过面子儿，李毓昌来到了县衙。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伸汉叹了一口气“李兄呀，咱们都是为官的，为官难呀，你也知道。”“是呀，是呀。”“整天劳累，不管天寒地冻，博得个虚名有啥好处呀，李兄你还是多多考虑一下自己吧。小弟此次就直话直说，我的事情你也知道，小弟愿以万两白银与兄交好，兄能否应允！” 李毓昌闻听，勃然大怒“王伸汉，为官贵在清廉，从老百姓特别是灾民口中得到好处，这是作为父母官的作为吗？你不救民于水火，反而推百姓入火坑。上欺万岁，瞒骗上级，下压百姓，你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李毓昌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李毓昌的背影，王伸汉冷冷一笑。“既然，你不识抬举，逼我去跳楼，那好，咱们就弄个鱼死网破！包祥，按你说的去做！” 之后，就发生了那一悲惨的一幕。之后案情大致如下： 李祥、马日升、顾祥三人杀死李毓昌之后，由李祥立刻去找王伸汉的仆人包祥告知经过。第二天上午，李祥和马日升以同乡仆人的名义前往县衙报告李毓昌自尽。王伸汉连忙带着人前去勘验，在勘验中由李祥带头，把李毓昌所有的东西全部查看了一遍，一些公文、呈文、户口清查目录和书信搜集后携带走，将它们聚在一起全都烧了。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一过程中，会有人与他们不同心，章家璘趁他们不备，在火中拿走了一页。正是他，在李毓昌的遗物中偷偷地放了一张纸。 罪证销毁后，王伸汉做着轿子前往山阳县知府所在地。因为，淮安知府衙门也在山阳县县城，所以，不一会儿就到了。淮安知府王毂和王伸汉那是一丘之貉。因为平时王伸汉就对他经常交好，所以王伸汉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伸汉给出的李毓昌自杀的理由是：因为工作繁忙且生活困苦、不善交际，导致孤独情绪无法解脱，因此导致神情恍惚、整日忧郁而自杀。为了使自己的理由尽快通过，王伸汉又送给了王毂两千两银子。 对于这个理由，王毂并未多想便同意了。接着，王毂带领衙役前去勘验，仵作看罢，心中疑惑，不禁嘟囔了一句“这自杀，耳鼻怎会有血？”王毂一听，先是一愣。转念间，他明白了。但事已至此，该怎么办？王毂一狠心，冲着仵作大怒道“你胡言乱语，你想干什么？哪里会有血！来人呀拉下去重打20大板！”。仵作李标一看立刻会意，立刻把勘验记录改了。 王毂立刻向江苏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上报，按察使胡可家、布政使杨户都同意王伸汉的观点。接着，二人上报巡抚汪日章、总督铁保。汪日章、铁保根本没有仔细看便同意了。 李毓昌“被抑郁”后，消息迅速传到了山东即墨。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使得李毓昌一家顿时陷入了困顿。特别是，李毓昌36岁才当了个候补，屁股还没坐实呢就死了。相邻之间免不了会有人冷嘲热讽。 背负着人们的指指点点，李毓昌的妻子一边哭一边整理着李毓昌的遗物，突然，一张残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上写“山阳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这张纸，立刻勾起了妻子的疑惑。 李毓昌为人做事忠直，既然发现了问题，自然会一直追到底，不分出结果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怎么会自尽？ 想到这里，她立刻去查看所有李毓昌的遗物。又有发现！在李毓昌自尽那天穿的衣服的袖子上有血渍，虽然有人洗过，但因为洗得并不认真，血渍还是可以看到。她更加疑惑了：既然是上吊，为什么还有心情去擦血？ 李毓昌的妻子越想越不对劲儿，立刻前去找叔叔李太清。李太清闻听，联系到自己初次见到李毓昌遗体时的疑惑，立刻判定李毓昌的死疑点太多。“孩子儿，我早就怀疑过，但不敢独立做主，你今天既然提出来了，我看咱们不如开棺验尸，你看如何？” 李毓昌的妻子一听，沉默了片刻，“既然，您觉得该是这样，就是这样吧！”。李毓昌开棺之后，李太清拿出了一根银针刺入李毓昌的喉咙，结果不出所料——黑了。 “这该怎么办？”李毓昌的妻子见状一声问话后，号啕大哭。 李太清侧头冷笑：道“哼，他们觉得自己干得天衣无缝？哼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杀了我的侄儿，我就杀了你们！”，说完，转回头对家人说道：“初大官人，已经回乡丁忧了，他是毓昌的老师，我跟他去商量一下。” 嘉庆帝听完汇报，勃然大怒，立刻命李毓昌家族所在地山东巡抚吉纶将李毓昌的尸体运到省城验尸。同时，山阳县等一干被告押到京城，由军机大臣、刑部会同审案。 吉纶领命之后，亲自率领山东省最有经验的五名仵作共同验尸。五名仵作的结论高度一致：骨骼全身青黑，系砒霜中毒所致。唯有胸骨暗黄。同时，尸身、脖颈间的勒痕清晰可见，说明死者尚未身死之前又被勒死。 山东方面把调查报告，以八百里加急公文的形式递交京城。 与此同时，前往江苏山阳的办案人员则遇到了麻烦。包祥、马连升逃跑了。王伸汉、李祥、顾祥三人顺利被抓。偌大的中国，藏一个人太容易了，办案人员想要寻找一个人也太难了。可就在这时，教谕章家璘暗示办案人员包祥所藏之地，最终在河南商丘东郊抓住了包祥。马连升逃得更远，在河北省正定县被抓。 五人都知道如果承认杀害李毓昌，那么五个人的问题就不是会不会死，而是怎么死的问题了。轻者杀头，重者就到弃市、刀剐了。因此，五个人无论你怎么说、证据多么齐全，就是不松口。再加上嘉庆皇帝非常重视这件案子，因此，动刑逼供也不敢用。所以，审案人员愁眉紧锁。经过数日讨论，三名军机大臣认为：五人当中最有可能取得突破的就是马日升。这小子儿胆子最小，对他加大审讯力度说不定可以取得突破。 最终，经过五个通宵的努力，连哄带骗、连吓唬带拉拢，马日升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供了出来。马日升一松口，审案人员立马拿着他的供词，去吓唬那四位，王伸汉等人的心理堤防便立刻坍塌了，最终五人全部招供。 最终，嘉庆下旨：追封加赏李毓昌为知府衔，照知府例赐恤；按四品官例给予全葬银二百两，一次致祭银十二两；加赏李公之叔李泰清为武举人；李毓昌无子，为继承其香火，恩准将其侄李希佐继承为嗣，并加恩赏为举人，准其一体会试，继统书香，以示奖忠之意；另有地方府道捐资一千两，与李公遗孀林氏作为其嗣子膏火所需及其女子之嫁资。 两江总督铁保：不能详慎精勤而怠情玩忽，办河工则河工日见颓坏，讲吏治则吏治日见废弛，且听任所属之职员藐视法纪，贪戾残忍，己却醉生梦死，实不胜封疆重任，着令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江苏巡抚汪日章：所属有此等巨案却全无察觉，如同聋聩，尚不至如铁保之固执谬见，但已属年老无能，着令革职回籍。 以下官员如省检察院院长、常务副省长等和相关人员太多，皆略。 山阳县知县王伸汉：冒领赈灾银两万三千多两，贪污一万三千多两，且为毒杀李毓昌主谋，着立即处斩；抄没全部家产，并将其长子收监（时14岁），待岁满流放乌鲁木齐。 王伸汉家人包祥，为主子设计毒害忠良而酿成巨案，按“谋杀加功”律例，判以刑挟一次，再行斩首。 李祥、顾祥、马连升，身为长随家人随主查赈，胆敢贪利肆逆谋害其主，实属罪盈恶极，均按“雇工人谋杀家长、照子孙谋杀祖父母者，皆凌迟处死”律例，将顾祥、马连升各重责四十板再行凌迟处死；李祥系谋害其主之魁凶，着派刑部司官一员将其押赴山东即墨，于李毓昌墓前刑挟一次，再凌迟处死，摘心祭灵以泄幽恨。 孟锛。本名李连利，字孟锛。明清史专家。本文主要参考了作者的旧作。作者新作《玩死的帝国：唐伯虎与大明娱乐业》正在热卖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