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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馆藏《神龙兰亭》真伪之辨:过云楼秘藏宋拓《定武兰亭》现身力证

 苏迷 2015-10-25
故宫博物院馆藏《神龙兰亭》真伪之辨
过云楼秘藏宋拓《定武兰亭》现身力证

   过云楼宋拓定武兰亭前段


过云楼宋拓定武兰亭后段



笪重光宋拓定武兰亭引首


 宋拓定武兰亭高士奇三跋
  永和九年,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留下了著名的《兰亭序》,一千多年来,我国学者对其关注从未间断过。兰亭真迹现已不存,仅留下摹本和刻本,摹本少,刻本杂,最有名者数定武。唐兰先生认为现存最好摹本——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神龙兰亭》为伪本,其作假的底本是《笪氏宋拓神龙本》。此说影响大,但由于唐兰先生未找到《笪氏宋拓神龙本》这一实物证据,故其学术观点未被接受。作者在唐兰先生论证的基础上不断研究、探索,竟意外发现了经苏州过云楼秘藏,与《落水兰亭》齐名,又在清初与《落水兰亭》一起神秘失传的《笪氏定武兰亭》,其质量之高,令人叹为观止。经对其鉴定、题跋的考释,及与海内外最著名的几本《兰亭序》比较研究后得出——其为现存《定武兰亭》最善本之惊人结论。

  《兰亭序》现有版本

  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上巳节,身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的王羲之,邀请名士谢安及朝中重臣孙绰等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今绍兴)的兰亭,举行“修禊”盛会,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事后将上述诗作结为一集,由王羲之乘兴为诗集写序,总述其事,该文即是著名的《兰亭序》。一千多年来,我国学者、文人、书法家对《兰亭序》的关注从未间断过。
  《兰亭序》有临本和刻本之区分,临摹本系统毫无疑问有很重要的地位,然而因为数量的稀少传播面很窄,因此,刻本系统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宋代能见到的《兰亭序》临摹本,有一定的数量,但仍极其有限。能看到这些临摹本的人,特别是宋以前的本子,基本上限于帝王贵胄、时贤公卿。宋代由于刊刻之风十分兴盛,《兰亭序》拓本大量涌现使广大文人士大夫,甚至普通老百姓也能得到拓本,因此《兰亭序》得以广泛传播法习,对《兰亭序》版本的收藏、鉴定、著录、研究之风也日益兴盛。
  刻本中最为著名的是《定武兰亭》,许多专家都认为是据欧阳询临本所刻,与故宫博物院藏摹本《神龙兰亭》相比较,《定武兰亭》体现了不少欧阳询的笔法。《兰亭序》刻石最早传为隋开皇间,传有刻本,无隋刻原石拓本。世传刻石为唐初欧阳询临摹本,也称众峰之岳。
  定武本《兰亭序》历代刻本极多,尤其是宋代,刻本蔚为大观,且摹刻精良,董其昌所谓“《兰亭》无下拓”应是专指宋拓本《兰亭》而言。而宋拓《定武兰亭》本中,以“湍、带、右、流、天”五字未损本尤为珍贵。

  “宫内”宫外”“《神龙兰亭》真伪之争

  我们膺服苏大校友唐兰先生学问,唐兰先生上世纪“文革”前写过一篇很有深度的文章《神龙兰亭辨伪》,没想到的是此力作最后竟成了先生遗作。
  近代权威专家都认为《神龙兰亭》是“唐摹本”,唐兰先生在对此《神龙兰亭》本做了细致的考察之后,认为它既不是“唐摹本”,更不是什么“真迹”,而是明代人所造的赝品。文章层层深入,论据充分,信而有证。文章写好后不久,十年动乱开始,未及发表,而唐先生于1979年去世,后商得经其哲嗣唐复年的同意,才得以发表。
  近来唐山有位学者王开儒,痴迷我国古代文化,刻苦钻研《神龙兰亭》,也考证出:“其一、故宫《神龙兰亭》为赝品;其二、'丰坊神龙兰亭’是国宝的两大结论。”这一“惊人”的消息,得到了国内外多家媒体报道,天津某出版社还将其出版成书,书已进入了国内公私图书馆。北京故宫对于王开儒学术观点采取办法先是冷处理,后来国内外几十家媒体争相报道,冷处理不了了,故宫有“中国兰亭第一人”之称的王连起先生则在《东方早报》上作了一个非常巧妙的侧面回应——回避了王开儒《神龙兰亭》是赝品的结论一,指出“丰坊神龙兰亭”为明仿刻本,不可能是国宝这一错误,否定了王开儒结论二。
  这种“宫内”与“宫外”的《神龙兰亭》学术之争,其实都只讲对了一部分结论。唐先生的学术观点为什么并没有被后来我国主流权威接纳呢?
  唐先生的《神龙兰亭》学说,并没有被后来我国最权威的学者接受主要原因还是证据不足。唐先生的证据是文献到文献,用的文献均是可靠的文献。但如果有实物证据的话,那话语权重就又是一个级别了。
  唐先生指出,伪造《神龙兰亭》的人高明之处,在于所造本是有蓝本的,其底本应为北宋前朝的秘阁本,在元祐时曾刻过石,南宋时有翻刻本。唐先生进一步分析,从作伪者的角度来说,凭空伪造出一个本子是比较困难的,也是容易露马脚的。相反,如果找到一个底本,只在某些小节地方改动一下,就容易得多了。《神龙本》所取的是后一种办法,它的底本如秘阁本、苏才翁本,本身就很精彩,只要照样摹刻下来,只要作伪者在书学上有一定功夫,就很容易显出本领。这种作假,是有本之学,比之向壁虚造要高明的多,但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大漏洞,就是如果我们找出它的老家,知道它是根据哪一个底本作伪,那就原形毕露了。
  唐先生也找到了它的老家(底本),在启功先生处借到过此“笪氏”宋拓本照片。查考到翁方纲在嘉庆辛未所题:“愚见笪重光所藏即是此本,尝与王蒻林所见董玉虬藏本细对,无毫发差异,秋史已重勒于石矣。”据程瑶田在“笪重光本”后的跋语说:“笪重光侍御蓄一本,有元人陈彦廉跋,其为宋拓无疑。”还考证到“笪氏”“神龙兰亭”藏本有“崇宁纪元十月五日襄阳米芾记”跋。考证颇详,论证有据,但可惜的是唐先生最终还是没有见到“笪重光”所藏原拓本,即故宫《神龙兰亭》的底本。

  找到过云楼秘藏“笪氏” 《定武兰亭序》五字未损本

  笪江上的“神龙宋拓本”还是没有找到,有幸的是我们最近新发现了经苏州过云楼秘藏的《笪重光定武兰亭》宋拓五字未损本。
  笪重光,清朝书画家,江苏省句容人。顺治九年进士,任刑部郎中,考选监察御史。笪重光书画方面的成就超过了他的政治功绩,笪重光与姜宸英、汪士鋐、何焯合称清初“帖学四大家”,多幅作品现藏北京故宫。
  一般人不知,其实笪重光收藏鉴定方面的成就又超过了他艺术创作方面的成就。我们在中外许多博物馆收藏的著名书画碑帖中都能见到“江上外史”、“笪重光印”、“在辛”等笪氏标志性的鉴藏章。换言之,有笪氏鉴藏章的书画碑帖,一定是重量级的艺术品。
  过云楼秘藏的《定武兰亭》拓本为卷轴装,全部展开有5-6米长,卷轴装裱从外观看,应为清初重新装裱过。
  传世名作在递藏与重新装裱的过程中其题跋常有散逸割裂现象,题跋部分及鉴藏印与著录信息有个别出入,由于在前世笔录与后世传抄的过程中会出现讹误与信息遗漏,因而原迹与著录信息不完全相符的情况时有出现。
  展卷观此《定武兰亭》,静穆古雅。保存之好,令人吃惊,远观的话还以为是新拓。
  凝视之,亦觉无半点燥气,墨色黑中居然还泛着幽幽的可人紫光,沁人心扉。近辨纸墨,当以皮纸,用松烟墨精拓。
  逼视之,发现“笪氏”拓本墨色和著名的《柯九思兰亭》、《独孤兰亭》、《吴炳兰亭》是不同的。现传有这些欧摹信本,世称定武本,元柯九思旧藏五字已损兰亭本,现藏于台湾故宫;后有赵孟頫十三跋的独孤长老藏兰亭本,五字已损并烧残,今拓本残页在日本;元吴炳旧藏五字未损兰亭本,现藏于日本。
  统观“笪氏”拓本全具有定武佳刻特征:“永”字、无画、发笔处微折转;“事”字,脚斜拂不挑;“是”字,下“疋”(音疎)凡三转不断;三行“群”字末笔又叉燥笔;七行首“盛”字上有石花如小龟形;十一行末“仰”字末连笔一小圈名针眼;十四行“殊”字下钩如蟹爪;又有界栏八行阔九行长,俗称八阔九修本特征,初观即可认定为定武佳拓本。又“群、带、右、流、天”五字未损,弥足珍贵,且此拓本字口清晰,字形稍肥,“云”字带肉,啊,它竟然是传说中的定武兰亭肥本也!
  我们再来看看此《定武兰亭》拓本中笪氏的引跋,卷轴开头笪重光题写了六个古穆的篆字“宋拓定武兰亭”引首,后面是笪氏对此藏品洋洋洒洒长达近800字的考跋,笪氏小楷,尤其珍贵,看了使人吃惊,其考证之详,旁征之博,用力之深,闻所未闻。我们见到故宫许多名帖名画上都也只有笪氏一二个鉴藏章,最多有一二句题跋,像这样长的题跋,还真是首次发现。
  笪重光跋语对此《定武兰亭》本作了以下几点重要说明:
  其一、引用了赵孟頫的观点,只有定武石刻最能体现右军笔意,《定武兰亭》是用秃笔书写,故古雅,笔意和《墓田丙舍帖》相类。
  其二、许多兰亭临本并没有真正学到右军的笔意,那些临本就像奴婢学夫人,学不像,很别扭。
  其三、宋高宗极重视兰亭,认为必须照《定武兰亭》肥本临池学习书法,才能和苏米书法相抗衡。
  其四、笪氏及同乡张氏都藏有宋拓《开皇本兰亭》,疑非真定武本。
  其五、此拓本气象淳朴、肥瘦相宜,符合前人定武鉴定法则,是唐贞观古刻,宋大观薛氏纳进御府。许多著名版本如颖上本、褚摹本、米跋双钩本等皆不能和其相提并论。
  其六、宋刻本流传也不少,所传复州本、豫章本、江州本、鄱阳本、处州本,其石罅和这不同,此本完全符合《定武兰亭》特征。五字未损本,应当是熙宁以前本,赵孟頫认为最难得。
  其七、宋刻《星凤楼帖》中《定武兰亭》是以这为底本,此本还保存了沈揆,龚子敬的题跋。
  其八、此本《定武兰亭》原为新安吴用卿家藏。
  其九、汪道贯在此拓本跋中讲,其宗兄(汪道昆)所藏的子昂十三跋(独孤本)比这本要稍逊色,这一观点正和董其昌评论后来归涿鹿冯铨的子昂十三跋拓本,认为其没有神采的说法是相同的。笪氏认为涿鹿冯学士的拓本就是南冥先生(汪道昆)原收藏的这一本(即独孤本)。
  其十、董其昌在此拓本上题跋,认为此拓本是右军法书的第一,这一评价是实事求是的。
  其十一、赵孟頫讲,世间旧拓本越来越少了,识真的人很少,只有真正懂书法的人,一见就明白了。
  其十二、此拓本与毗陵庄澹庵太史所珍藏内府流传一册毫发不殊,认为海内外没有比这二本更好的《定武兰亭》。
  其十三、曾见到贾秋壑(历史上收藏兰亭最多的藏家)的《定武兰亭》题跋手迹上讲,真正鉴碑,要看拓本是否有古意,望之有使人心庄气肃的气息,而仿本就似举体沓拖的少年,看了不舒服,真是象人得了病一样。
  其十四、笪氏认为此拓本的镌手刀法圆劲,与唐初未经翻刻的《定武兰亭》碑气息神骨是一样的,这就象黄山谷(庭坚)先生所讲,鉴定《定武兰亭》“要以心会其妙耳。”
  其十五、开皇本和此一比就没有必要留了,送给了友人。留此拓本为了使江左后人能够见到右军的真正法书重器,怎么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呢?
  《定武兰亭序》拓本先后经过沈揆、项元汴、吴用卿、笪重光、高士奇、顾文彬递藏,流传有序。
  从拓本上留下的钤印来看,拓本得到过沈揆、赵子琥、王孝迪、米芾、龚子敬、项子京、董其昌、张则之、曹溶、汪道贯、吴希元、笪重光、查士标、庄冋生、沈荃、高士奇、罗天池、吴云、钱楳溪、费念慈等诸公睿赏。
  此拓本先后被《兰亭续考》、《星凤楼帖》、《四库全书》等七本著作著录收入。
  为此拓本题跋的有笪重光、宋赵子琥王孝迪、宋沈揆、元龚子敬、明董其昌、清高士奇、清二佰兰亭斋主人吴云和苏州过云楼主人顾文彬等十余人。

  定武兰亭谁与争锋

  看《笪氏兰亭》题跋诸公中,最能说明问题的是高士奇,因高士奇是我国历史上的收藏奇人。据说康熙皇帝在众汉族大臣面前要充斯文,就得赋诗舞墨,请了几位诗词老师来教都不行。后来换了高士奇教诗词,康熙居然会心有灵犀一点通,高还每日为康熙帝讲书释疑,评价书画。高士奇是康熙密臣,后来变成贪官,拥有大量财力,同时收藏了《笪氏兰亭》和《落水兰亭》。高士奇搞腐败得来的钱财,不去挥霍,而用来购买书画碑帖,当然也买进了一些“充头货”,他胆大高明之处是竟敢把这些“充头货”献给康熙帝玩(当然高深知康熙帝看不懂书画碑帖)。高献之物康熙帝尽当成宝,终日玩味,并赏赐重金,以褒高献宝之功(也有近臣看出蹊跷,但终不敢言,一怕得罪高,二怕康熙帝下不了台而动了龙颜)。后高献物被收藏在故宫并入著《石渠宝笈》,所以说高士奇收藏的精品质量超过了故宫藏品是有依据的。
  《笪氏兰亭》和《落水兰亭》都是高士奇收藏的精品,高跋称“二兰亭为双璧”,即二本《兰亭》皆十分完美,且质量难分优劣,仲伯之间也。其实从高对《笪氏兰亭》“的连续五跋中,尤其是第一跋近三百多字的兰亭长歌,是《落水兰亭》中没有的,也就是讲高可能更钟爱《笪氏兰亭》。以前我们在《兰亭》各种资料集中均能看到这首诗,但今天看到的是其底本及出处。
  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宋代集帖完本已经不多了,宋拓《淳化阁帖》残本2003年上博从美国购进就花了重金近4000万,宋拓《星凤楼帖》(在笪重光年代仍有真本)现已经失传,宋拓《宝晋斋帖》现可靠本也只剩下上海博物院的一套孤本了。宋时《星凤楼帖》和《宝晋斋帖》均为曹士冕所刻,曹士冕后刻《宝晋斋帖》时,参考了前刻的部分《星凤楼帖》,现星凤帖世传无可信真本,唯《宝晋斋帖》可见《星凤楼帖》一点真面矣。故宋拓《笪氏兰亭》是宋拓《星凤楼帖》中兰亭帖的底本,也是上博宋拓《宝晋斋帖》中兰亭帖的祖本,血统纯正高贵。在明代,董其昌已经将此《兰亭》“定为法书第一”,大学者曹溶讲的更形象“真龙一出,残鳞剩爪自废。”在又过了几个朝代的今天,当然其价值越发不可估量。
  总之从宋代《定武兰亭》由于黄庭坚等先贤的倡导,得到了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积极响应。又因为《定武兰亭》刻本能使《兰亭》化身千百,使皇室贵族的玩物走向了平民大众世俗化的旅程,使“兰亭学”得以兴起,且风靡了一千多年,深入我国民之心,并逐渐演变成为我国主流文化的标杆。
  但遗憾之一:由于战乱,岁月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宋时《兰亭》故物,至今完存者百不及一,人世间《兰亭》佳本更是难觅。遗憾之二:即使现有的几个《定武兰亭》佳本,竟都不是在王羲之的故土大陆,而在台湾和邻国日本,江左后人难见右军“真鼎”。令人唏嘘,用王羲之《兰亭序》的话来讲即是“悲夫!”
  今日发现的《笪氏定武兰亭》这个千年神物,品质极佳,却又藏在右军故里,定能释怀多少学人魂牵梦萦的《兰亭》遗憾之心结,当是“兰亭学”之盛事,是江左后人之幸事。

  张之望,苏州大学副研究员,苏州地方志文物卷碑帖鉴藏栏目特邀撰稿人(被苏州文物局确定为碑帖鉴藏苏州地区代表人),国家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基地、苏州大学中国传统文化工作坊讲座教授(开设艺术品鉴赏课程)。
  张嵋珥,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硕士研究生。

  张之望张嵋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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