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比我老的老头》,了解黄永玉笔下的钱锺书。 太佩服黄永玉。他什么都懂,却不强要读者随着他懂。文字看来不动声色,但懂得他的明眼人一瞥,便知轻描淡写中蕴含的厚重沧桑。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同路人》杂志刊文,骂他和锺书先生“在文化上做的事对人民有害,迟早是末路一条。”他这样总结钱锺书的态度:“钟书先生有学问,底子厚,有恃无恐……” 好一个有恃无恐!在那个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年月,好的变作坏的,贬义化为褒义。就像文革时,一个两人均不甚欣赏的学者是“好人”。黄永玉写:“几十年的世界,连好人也变得微妙起来。” 四人帮横行的时候,忽然大发慈悲通知学部,要钱先生去参加国宴。办公室派人去通知钱先生。钱先生说:“我不去,哈!我很忙,我不去,哈!” “这是江青同志点名要你去的!” “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哈!” “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身体不好,起不来?” “不!不!不!我身体很好,你看,身体很好!哈!我很忙,我不去,哈!” 钱先生没有出门。 没有出门,是做什么呢?黄永玉写了,杨绛也说过。他们家仨人都在忙学问。而有次黄永玉拜访钱锺书家,发现“书架和书不多”。不解,问。答:图书馆有,可以去借。 黄永玉写完这句,后面附了对括号。括号里是三个惊叹号。 ——书读的多,无论是否购买收藏,实惠终究是自己的。比如下例“远水救近火”。 黄永玉画副《凤凰涅槃》的油画,作为国家重礼,赠予外国城市。官方要求他写下“凤凰涅槃”的相关典故。他很苦恼,查遍了《词源》、《辞海》、《中华大辞典》、《佛学大辞典》、《人民日报》资料室……皆一无所获。 心急火燎之际,打电话向“钱老师”求助。钱老当即“指示”:“这有什么根据?是郭沫若一九二一年自己编出来的一首诗的题目。三教九流之外的发明,你哪里找去?凤凰跳进火里再生的故事那是有的,古罗马钱币上有过浮雕纹样,也不是罗马的发明,可能是从希腊传过去的故事,说不定和埃及、中国都有点关系……这样吧!你去翻一翻大英百科……啊!不!你去翻翻中文本的《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在第三本里可以找得到。” 黄照办。果然寻得答案。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不算稀奇:读过书总归有印象。那么下面这段保准使他们心服口服—— 黄永玉、钱锺书等人聚在全聚德吃烤鸭。锺书先生知道黄永玉在周末去郊区打猎以供家人补充营养,便道:“不可能和你壮游,倒是可以给你提供打猎书目。”说罢信手拈来,在长长菜单正反面写了近四五十部书名。 我五体投地。如今读书已近千,但让我不翻书架,凭空想想哪些书附带狩猎有关情节,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白比姆黑耳朵》与《草房子》(甚至算上《白雪公主》及《小红帽》中那两位好心的猎人);若要挑真正实在的“打猎书目”,绝对一本也想不出。而人家锺书先生脑中清晰的便有四五十部!何等奇才。 所以,在这篇《北向之痛》最末,黄永玉写道:“祖国的文化像森林,钱先生是林中巨树。人要懂得爱护森林,它能清新空气,调节水土。摧残森林、图一时之快的教训太严峻了。”爱护“森林”与摧毁“森林”,语意双关,令人想起那十年浩劫。悲痛中,黄永玉写了首诗,并问候季康夫人。 哭吧!森林! 该哭的时候才哭! 不过,你已经没有眼泪。 只剩下根的树不再活, 所以,今天的黄土是森林的过去; 毁了森林再夏禹治水何用? 更遥远的过去还有恐龙啊! 今天,给未来的孩子只留下灰烬吗? 孩子终有一天 不知道树是什么, 他们呼吸干风! 树,未来的传说。 那一天, 如果还有一种生命叫做孩子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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