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莫以道德的名义漂白《金瓶梅》

 wangyong670 2015-10-27
《金瓶梅》在中国文学史上确实拥有独特而重要的地位,《金瓶梅》当中也确实有着相对浓厚的“经济味”。但要说《金瓶梅》有“道德味”,告诫人们要远离“酒色财气”;有“哲学味”,整部小说都在阐释人类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欲望之间的关系,则显然一厢情愿且自作多情了。
  直到今天,我们很难找到哪个生动的例子,说某某某是看完《金瓶梅》之后毅然放弃“酒色财气”的。要劝人放弃“酒色财气”,应该是用短平快的方式,直陈“酒色财气”的危害,给人以当头棒喝,让人猛然觉醒。而不是通过大段大段的“酒色财气”的描写,让人长时间浸淫在那样一种氛围里,最终形成逆反心理,再断然放弃“酒色财气”。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教化成本简直太高昂了,而许多的受教育者不等受到正面教育也就完全堕落了。
  所谓“鲁酒薄而邯郸围”,世界上阴差阳错的事情多了。同因多果、多因同果的情况可能有,但不会是普遍现象。就戒除“酒色财气”而论,《金瓶梅》类作品在这方面能发挥的作用或许是有的。但这好比是现代癌症患者做化疗,古人用砒霜治疗顽症、绝症,以毒攻毒、背水一战,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可以轻易使用的。比方《红楼梦》里边的贾瑞,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反复“阅读”风月宝鉴而死。这《风月宝鉴》,其实就是曹雪芹给《红楼梦》最先取的书名,也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其一开始的内容和思想定位,只是后来随着作者的不断修改,对书中人物越来越喜爱,加之强大外力的影响,整部作品逐渐雅化了。贾瑞“阅读”的《风月宝鉴》,或者是一面镜子,或者是一本黄色书,但总之它是与描写和表现性爱有巨大关联的。对病入膏肓的贾瑞来说,《风月宝鉴》可能是一副致命的毒药,也可能是起死回生的砒霜,关键看剂量的大小,看他的体质能不能挺过去,如果当时他能挺过去,在经受此般炼狱煎熬之后,有可能终生戒淫,甚至皈依佛门。当然也未必。很可惜,贾瑞死了,没能成为读淫书而远离“酒色财气”的范例。
  以我们常规的感觉,别说足本的《金瓶梅》,就是净本的,为性而性的描写成分也是太足太重了。那么一部厚重的大书,向人们做了好长时间的“酒色财气”的渲染,最终告诉大家“酒色财气”有害健康,让人自觉主动地远离“酒色财气”,这未免太荒诞不经了。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一部反骑士文学的作品,但他没有写真骑士的纵横驰骋、笑傲江湖。真要那样写,估计又有许多人群起效法了。他选取的主人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骑士文学受害者堂吉诃德,从头到尾都处在想入非非的善良幻想和冲动当中,让人感觉又爱又恨,最终对骑士文学的危害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相比较而言,《金瓶梅》在劝戒大家远离“酒色财气”方面,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功力。妻妾成群,钟鸣鼎食的西门家族,能让人放弃对财富和享乐的追求吗?异想天开吧。
  真要说文学作品能教育人放弃“酒色财气”,感觉《金瓶梅》在这方面的作用,远不如《红楼梦》,不如《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和《好了歌注》,甚至于不如作为短篇小说集的《三言二拍》。因为后者篇幅较短,能在短时间内揭示谜底,给人以警示作用,有点注射疫苗和抗生素的意味。而《金瓶梅》则是让西门庆在一百回长篇当中足足享受了七十九回,最终还是在家医治无效,寿终正寝,这能敲响啥警钟呢?就这么个富商,毒害武大没有死,腐蚀官员没有死,欺男霸女没有死,疯狂淫乱没有死,顶多提醒后人别吃春药吧。这种教育意义,微乎其微。我们现在看的《青瓷》,从长篇小说到电视连续剧,大家不是都很同情腐蚀官员、非法洗钱、乱搞男女关系的男主人公张仲平吗?
  至于说《金瓶梅》有“哲学味”,整部小说都在阐释人类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欲望之间的关系,这也未免对这部立意非常鲜明的小说过奖了。《金瓶梅》宣扬的哲学是什么?顶多就是因果报应、“见色起淫,祸在妻女”之类的传统价值观念而已。这与《喻世明言》里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有着相同的价值取向,但远不如作为短篇小说的《蒋》更有说服力。
  不容否认,《金瓶梅》在中国小说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因为它是目前学术界公认的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小说。它突破了长篇小说选题以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为主要内容的窠臼,转为以现实社会中的人物和家庭日常生活为题材,为此后漫长时间的小说创作拓展了一方崭新天地。但这种转变,主要还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因为明朝中后期,中国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整个社会的经济文化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革,包括文学作品对性爱描写的热衷,也是人类文化由“神学”向“人学”转变的一种体现。比之稍晚些成书的《三言二拍》,在选题上与之是很相似的。《三言二拍》是短篇小说集,许多作品都是搜集整理的,而不是编纂者原创。也就是说,《三言二拍》的许多作品就是形成于《金瓶梅》问世的前前后后。看来,当时的许多文学作品都在用下半体说话,这是时代的产物,也许真的难以逾越,就像我们今天许多人喜欢在酒桌上、手机上、电脑上传播黄色段子一样。
  比《金瓶梅》早200年成书的薄伽丘的《十日谈》,形成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同样也是社会转型期的产物,是“神学”向“人学”转变的结果。这类作品,在当时确实发挥了一些重要作用,但终归只是时代的产物,难说它不朽,更不能说它是什么道德的宣言、远离“酒色财气”的良药,过于拔高它们、漂白它们既没有意义,也容易产生更大的毒副作用。
  当然,阴阳男女,这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也是文学作品永恒的素材,许多问题都是不容回避的。但人类社会,不同区域的人类社会,对性的思考和理解还是不能一刀切的。中国古代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一时代的青年知识分子则是读孔孟之书、达周公之理。他们对异性的认知了解,范围是非常狭小的。为什么古代小说、戏剧里的大户小姐总是会喜欢上自己的表哥?这不是因为古人天生就喜欢近亲结婚、近亲恋爱。而是因为那时候异性接触的机会少得可怜。女孩子整天呆在深宅大院里,能见到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除了父亲和哥哥、弟弟,偶尔能见到的异性也就是自己的表哥、表弟了。如果想恋爱,就只能是这种表兄妹恋、表姐弟恋,这是时代的产物。
  同样是在那样的社会里,女子是不可以有更多裸露皮肤的,即便是面部,遇到外人时也经常需要用团扇、衣袖挡着。所谓“冶容诲淫,慢藏诲盗”,当时的青年女子,多在非亲男性面前暴露一寸肌肤,就可能引来塌天大祸。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我们今天的青年女子终于可以穿短袖、短裙了,尤其在大城市里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在许多偏远的农村,在许多特殊的人群面前,如此衣着打扮依旧是不安全的,因为周围的人没有心灵准备,可能就会想入非非,就会引发骚扰事件。在整个社会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单方面普及《金瓶梅》,无异于帐中玩火。
  古人说,“老不读三国,少不看西厢”,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同样是读《金瓶梅》,老年人和中青年人绝对不是一个心境。对许多事情的积极作用,我们不能盲目乐观、片面夸大。指望所有人读了足本的《金瓶梅》都不会血脉贲张,而是主动远离“酒色财气”,未免太天真了。
  20120625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