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家词之十五 朱彝尊《眉匠词》

朱彝尊(1629～1709)，清代诗人、词人、学者、藏书家。字锡鬯，号竹垞，又号驱芳，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号金风亭长。汉族，秀水（今浙江嘉兴市）人。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科，除检讨。二十二年（1683）入直南书房。曾参加纂修《明史》。博通经史，诗与王士祯称南北两大宗。作词风格清丽，为浙西词派的创始者，与陈维崧并称朱陈。精于金石文史，购藏古籍图书不遗余力，为清初著名藏书家之一。

 

《眉匠词》                            一斛浊酒录自《全清词·顺康卷》

忆秦娥

寒侧侧。江南江北花时节。花时节。长干新月，照人离别。
玉骢嘶去春风陌。十年秋燕天涯客。天涯客。柳边晓角，雁边残雪。

 

浣溪纱

夜冷青苔湿地衣。坐看蝴蝶作团飞。踏香寻上最高枝。
月静帘空无梦到，露寒风细隔花知。此时携手说相思。

前调

江上啼鸦夕照残。灯痕澹处小长干。霜天吹笛一楼寒。
暗柳疏疏人语歇，好风细细苎衣单。不如归去卧屏山。

前调

两点眉痕镜里山。玉人消息得来难。一春心事画中间。
芳草渐随新梦远，好花长与旧欢残。晨香夕佩太阑干。

前调

水院无人写玉筝。一阶杏粉散香尘。翠帘风隔堕钗声。
红日窗西春睡重，绿杨门外晓寒深。起来花底数流莺。

前调

一片青帘酒榭东。花阴流出水溶溶。短长亭上过春风。
歌扇影摇香月白，钿车声起暗尘红。相逢可惜太匆匆。

前调

杨柳风低拂翠眉。钗楼眠重觉来迟。隔帘春入燕先知。
小梦绿寻香雾湿，好花红护嫩寒归。烟痕飞起一丝丝。

 

清平乐

红阑七尺。柳絮堆成雪。斜倚熏炉屏外立。看遍吴山山色。
眉尖镇日长青。可怜家住春城。屋角花浓花淡，门前潮落潮生。

前调

鸳鸯眠尽。湖水如圆镜。笑入荷花风不定。画桨划开萍影。
短箫吹过红桥。柳阴阴处烟高。归去轻衫半湿，横塘暮雨潇潇。

前调

篆烟飞尽。香减春衫褪。坐久玉人钿雀冷。柳外风吹鬓影。
迢迢青粉墙高。隔墙几点樱桃。可惜今年花下，更无人伴吹箫。

前调

垂珠斗帐。风小红罗颺。一带疏窗西北向。月在丁香树上。
博山炉起烟丝。醉扶金谷人归。倚到阑干露下，春寒翠袖先知。

前调

湿云如梦。水榭轻寒送。坐雨画屏秋气重。风起苎衣微动。
锦筵银烛无光。照人别泪成双。一曲钿筝弹尽，雁声今夜初长。

 

祝英台近

蜀笺红，湘酒碧，兰烬夜灯落。风约帘钩，秋色动罗幕。可怜花气渐凉，茶烟欲歇，有人倚暮寒池阁。
舞衣薄。记得抱月飘云，腰态瘦如削。尘散歌楼，冷落旧弦索。几番燕燕归迟，绿阴似雨，负携手、小窗佳约。

 

东风第一枝·楼阴月淡，巷曲花深，灯火夜阑，酒怀如许

火树藏桥，香尘拂马，愔愔巷陌春霁。囗声私祝东风，扶住俊游浓醉。杏花影里，拚立尽、空濛囗地。奈沉沉、莲漏如年，隔院玉笙初起。
漫吟遍、酒香红被。空惹着、一襟芳思。自怜歌散旗亭，又趁灯疏柳市。钗楼信杳，问帘隙、玉人归未。愿将心、寄与冰蜍，照到画屏山底。

 

绮罗香·题梨花白燕小帧

春色闲阶，暮寒虚阁，几片缟云横白。两两轻衫，梦到隔花无迹。弄一双、银剪参差，落数点、冷香狼藉。逗初三、新月黄黄，瑶台相伴浸幽魄。
绣帘垂处护影，被还春风堕粉，画檐飘入。寒食沉沉，絮语晚烟坊陌。休认道、归到江南，旧红楼、未消残雪。怕枝头、惊起双眠，踏花凉露湿。

 

霓裳中序第一·忆冷翠亭梅

东风又怨别。双桨迟归湖上客。问询瑶华信息。有疏雨破暝，翠禽啼夕。长亭路隔。盼暗云、愁思如织。屏山外、冷香一夜，吹梦渺江北。
休说。剪灯时节。定辜负何郎彩笔。春归无奈浪迹。帽影冲花，驴背吟雪。市桥还望极。更忍听、凭栏玉笛。天寒迥、美人林下，怎与等攀摘。

 

法曲献仙音

波暗笼沙，月斜分岸，树色沉沉遥浦。一叶轻舟，半汀凉梦，孤篷又吟疏雨。正倦客，停归缆，相思楚天曙。
拟延伫。领诗情、烟钟津鼓。奈笠泽、闲鸥唤人东渡。一笛苇花风，便吹送、客程几许。水驿灯昏，怕江猿、啼尽怨苦。任幽恨散人，淡云空渚。

 

南乡子

1·春水渌，白蘋香。兰桡梦渡弄珠江。江上青山连夕照。愁芳草。日暮鹧鸪啼未了。

2·楼北角，是银河。碧天新月上帘波。帘里不知霜有信。养灯近。照见玉容生酒晕。

3·风不定。雨初晴。水窗才试苎衣轻。眉月照人携手处。吹箫去。飞絮落花江上路。

4·暮色闲门。桃花春水浸篱根。门外渔舟燃楚竹。南浦曲。月照一江帆影绿。

 

桂殿秋

花淡薄，月溟濛。春衫剪后落灯风。市桥西去闻长笛，人在天寒画阁中。

 

齐天乐·丁酉暮春，重过晓春坞，花枝照人，莺声满树，风景绝似旧游，而扇影歌喉一时都尽。拈长短句题之西窗

阑干三面垂杨里，风吹一帘春色。摘叶听莺，冲香识燕，又到看花时节。箫声巷陌。漫问询墙东，洗红消息。唤起新愁，断肠人对画屏立。
轻衫泪淹几叠。翠樽难共款，孤负芳夕。酒市灯疏，歌楼尘静，前度俊游消歇。来朝寒食。算谁倚春烟，伴人吹笛。寻梦无踪，冷香双袖湿。

 

玲珑四犯

春到江南，笑愁卧何郎，吟兴岑寂。浊酒消寒，今夜夜堂无月。依约梦里疏香，又唤我、孤舟荡雪。正隔溪、一路飞花，相送横桥画楫。
水村竹外濛濛白。笛声长、飞云初碧。花边留鹤邀吟伴，旧事东风曾识。今日索醉山楼，无奈赋情人别。只最高枝上，双翠羽，仍呼客。

 

水龙吟·闻莺

柳边一片秋阴，和烟吹落江城里。风高月淡，天空云薄，雁程迢递。几阵惊寒，万山松外，暮钟初起。想芦汀夜度，相呼伴侣，排人字，残星底。
惆怅吴头楚尾。到江南、稻梁空计。愁长无奈，草枯木落，晚秋天气。破梦哀弦，啸霜残角，催成离思。怕故乡有客，尺书望断，在衡阳地。

 

玉楼春

1·春城一带垂杨暝。淡日轻云晴不定。杏花风细雨丝丝，隔水人家寒食近。
归来燕燕传芳讯。斗帐熏炉银叶润。今年春事去年心，飞絮多情上帘影。

2·衣香人影匆匆去。流水短亭何处路。春帆斜挂月痕归，宿鸟暗啼灯火曙。
谢娘媚妩娇如许。只在倾脂湖畔住。箫声吹落碧云东，散作晓寒风一缕。

 

曲游春·开仲词来约嬉春之游，调此却寄

晓起窗纱拓，看花梢日影，移过棂眼。摇动疏香，恰秋千索底，又逢归燕。小步青苔院。趁吟客、青衫初剪。奈江南，消尽残寒，诗梦酒怀都懒。
眼见。垂杨几线。任月地携歌，筝坐题扇。春色闲庭，算最宜消受，茗炉香篆。游侣归来晚。想桥畔，荼蘼开遍。旧日花下人家，画楼不远。

 

南歌子

北里闻歌地，东风落絮天。酒香如雾烛花偏。为我多情重上琵琶弦。
月堕怀中白，珠擎掌上圆。小红私语报屏前。说道醉中休负夜如年。

 

减字木兰花

1·歌尘绕地。婉转红楼春梦里。柳暗如烟。小玉开屏对晓寒。
荼蘼花早。一晌嫩晴天色好。新试罗衣。不耐东风尽日吹。

2·秦淮小住。桃叶桃根家甚处。雨霁江天。秋在寒沙落雁边。
俊游渐老。欲采蘋花贻远道。拾蕊吹箫。梦倚芙蓉第一桥。

 

菩萨蛮

1·阑干横处莺啼急。峭风吹浅樱桃色。寒到玉楼边。月高人未眠。
绣衾金缕凤。中有江南梦。夜夜梦欢时。天涯欢不知。

2·通波亭带红桥路。天涯倦旅愁延伫。溪外有人家。来禽一树花。
花西帘对卷。小立东风浅。门巷夕阳低。衔泥双燕归。

3·秋风吹满溪桥路。吟鞭倦指题诗处。烟寺隔疏钟。斜阳雁背红。
沉沉天似水。今夜新凉起。金翠镜中寒。苎萝无数山。

4·鹧鸪啼绿湘南草。人家处处湔裙早。柳色暝如秋。燕归江上楼。
画船愁问渡。梦绕扬州路。春雨碧潇潇。晚寒过谢桥。

5·愁红一夜飞无力。东园芳草青如织。留燕说春愁。春阴浓似秋。
重重金屈戍。门掩渐黄月。单枕晚来寒。灯痕和梦圆。

 

满庭芳

风约春声，云连暝色，江帆尽落平沙。参差十里，看煞露桃花。流出粉香甚处，溪桥畔、绿水人家。垂杨暗，重门如掩，门外是天涯。
空嗟。花易别，断肠风景，真类如邪。渐柔波送桨，岸曲林斜。知是何人鬓影，朦胧隔、淡月窗纱。渔灯黑，依依愁对，烟际数昏鸦。

 

谒金门

1·风侧侧。昨夜黄梅雨急。帘外晓寒吹易入。燕巢花气湿。
睡起唾绒无力。一晌嫩晴天色。淡绿纱纹香不隔。日高窗影直。

2·柳边月。照见泪痕双靥。红烛坐消人语歇。愁长无处说。
孤拥翠衾几叠。睡醒罗衫又湿。马滑霜浓留不得。晓钟吹梦别。

 

翠楼吟·赋帘

却月春屏，障云金屋，冰绡六尺偷剪。参差垂绣户，称斜押几双银蒜。烧灯庭院。荡一片湘纹，无风似卷。花阴浅。夜凉吹入，粉香千点。
人倦。倚暖阑干，便晚寒几阵，难侵裙茜。小楼春色里，定妨却衔泥归燕。韩郎幽怨。甚一缕沉烟，相思隔断。携团扇。那回曾记，暗窥娇面。

 

疏影·水仙花

楚天霁雨。有冷香似雪，吹堕江浦。客里逢人，过尽朝寒，粉痕偷浣芳露。湘妃滴破冰绡泪，空几度、凌波无语。又月中、环佩归来，午夜寄愁何处。
漫倚东风浅笑，天涯春正远，幽思谁侣。相约黄昏，小簟疏帘，掩映风鬟无数。画屏人去留残梦，任化作、香云千缕。奈醒时、瘦影和烟，凉入隔花窗户。

 

卖花声·琴心阁录别

一剪峭风吹。寒透铢衣。玉人酒色上颜迟。扶起半身香月影，摇动蔷薇。
深坐劝芳卮。今夜花时。春纤犹得醉中携。明日镜奁凉似水，空照相思。

 

临江仙

1·隔水濛濛细雨，绕楼短短垂杨。春寒过尽郁金堂。珍珠帘对卷，帘下试新妆。
金钿双安翡翠，罗裙宜贴鸳鸯。风摇衣影步生香。舞随飞燕后，梦著落花旁。

2·暗水似随境湿，晚凉都傍衣生。小楼今夜起秋声。星光钗外动，月艳脸边横。
设果庭中私语，结璘案下低盟。佩声烛影已三更。沉香烟底坐，双髻笑吹笙。

3·水影半横池阁，秋声多聚窗棂。无人庭院月胧明。海棠花色，昨夜嫩寒生。
静数年时幽约，吹箫台畔相寻。疏香澹澹护帘阴。筝低风细，红烛暗银屏。

 

风流子

南楼闻早雁，人无梦、月白酒醒时。记垂柳画阑，玉钗斜堕，笑桃深巷，春马骄嘶。奈如今，馀香销钿枕，残恨语琴丝。风入翠屏，烛昏罗帐，中人秋气，似客离思。
迢迢天涯远，花开尽，又早换遍绡衣。休问弄珠江北，拾翠桥西。怕别后泪多，易淹俊眼，新来镜暗，难画眉。待倩莲东双鲤，传信前溪。

 

百字令·梦游西湖

空堂人悄，正天寒倚醉，拥衾无语。梦里西泠今夜月，唤我湖边飞渡。两桨萍香，六桥花影，旧日寻诗路。年华易失，数株官柳如故。
徒倚学士堤边，似曾相识，有沙头鸥鹭。相伴画船风际笛，吹入水云深处。树踏昏鸦，渔奴倦网，竹外寒灯聚。无情梵磬，几声催我归去。

 

一剪梅

复帐红罗四角宽。枕是双鸳。被是双鸾。玉人晓起画眉难。臂上香寒。衫上风寒。
下九初三嬉戏天。扑蝶花间。拜月堂前。罗敷十六是同年。坐处联肩。行处随肩。

 

朝中措

得怜堂后见伊时。眠重出来迟。额上双鬟未合，踏梯拗折花枝。
簸钱年纪，筑毬踪迹，一味娇痴。生小未知别苦，问郎何物相思。

 

夜合花

雾晓花濛，烟长柳暝，春阴时候江南。钿车过处，旗亭怕指青帘。社前节，雨廉纤。荡柔波、催送归帆。把离樽畔，东风泪点，弹与春衫。
别来谁寄瑶缄。但有钏销腕暈，月瘦眉尖。画罗裙上，如何未绣鹣鹣。人如梦，燕归帘。是年时、同续香奁。奈飘零久，照人无寐，一树冰蟾。

 

昭君怨

初日画眉窗里。照到屏山近底。人立晓寒中。燕边风。
眼见柳绵无数。遮断玉骢来路。柳外是春声。一双莺。

 

生查子

一枕绿窗眠，幽梦初惊绝。何处是秋声，尽绕梧桐叶。
摇落正逢秋，又是伤离别。谁见雁鸿来，画楼风与月。

 

忆王孙

1·空庭夜色酒醒时。柳上昏鸦不住啼。私语凭肩手重携。粉墙低。月在秋千画索西。

2·梨棠花谢絮濛濛。一径青苔衬落红。亞字阑干东又东。晚来风。画阁春寒细雨中。

 

罗敷艳歌

绣床花落春绵冻，纤手呵时。料量腰支。剪出醒红腻碧衣。
针箱寄远人何处，梦一丝丝。不到天涯，除是南楼风月知。

 

如梦令

芳草南园正齐。蝴蝶西家乱飞。已是落花时，楼上东风暗吹。且归。且归。换了香罗夹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