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叙事视角浅论 一、全知叙事全知叙事是指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有权利知道并说出书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此叙述者可以是小说的作者,话本小说的说书人,也可以是故事中的人物。话本小说完全由说书人叙述故事,为了引导听众,叙述者时时以“看官听说”、“若是说话的……”、“我且问你”等程式化的套语中断并介入故事,或解释原委,或补叙故事,或发表评论。随着这种通俗性的讲说故事向作家个性化书写过渡,叙述人常常跳出来评论的模式直接影响到读者的审美接受,所以叙述者开始朝着多样化发展,叙述者或者是作者本人或者是叙述代言人。故事和读者的距离开始不断缩短,让读者可以直接进入小说世界。 《金瓶梅》并没有完全摆脱说书人的叙事体制,作者常直接介入故事,横在读者和故事之间。第三回,西门庆出场,潘金莲误打着他,书中写道:看官听说,这人你道是谁?却原来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开生药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的西门大官人便是。接着叙述西门庆的背景家世和他缘何走上这条街来。全书最后,全知全能叙事模式最为明显。如韩道国一家和吴月娘一家的归宿,皆由作者讲述,为各人的命运结局一总,几笔带过,算是对读者的交代了。 然而《金瓶梅》毕竟已不同于话本小说的叙事体制,在许多场合,作者开始有意退出,允许叙述代言人发挥叙述作用,分担作者的叙述责任。第六十七回:(西门庆)又叫小周儿拿木滚子滚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伯爵问道:“哥滚着身子,也安泰自在些么?”西门庆道:“不瞒你说,相我晚夕身上常发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张竹坡评点为:“映死期,用笔总是草蛇灰线”。第七十八回,写西门庆白天睡觉:“西门庆陪人生的,就在席上鼻旬粕的打起睡来。伯爵便行会猜枚鬼混他,说道:‘哥,你今日没高兴,怎的只打睡?’西门庆道:‘我昨日没曾睡,不知怎的,今日只是没精神,要打睡。”’张竹坡评:“写尽临死人。”《金瓶梅》叙述西门庆透支身体、步步取死时,先让西门庆自述“晚夕身上常发酸,腰背疼痛,白天睡觉”。第七十八回,作者又加以评述:“看官听说:明月不常圆,彩云容易散,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叙述者从不同的角度全面展现了西门庆死期不远。此是全知叙事的典型例子。 二、限知叙事限知叙事即叙述者知道的和人物一样多,人物不知道的事,叙述者也无权叙说,叙述者站在与人物同一角度。实际上,在《金瓶梅》,中国古代文言小说也有许多突破了全知叙事模式。如《柳毅传》以柳毅在龙官的所见所闻为中心,与其无关或柳毅见不到的一概不述,所写全为“柳毅眼中耳中事”。《金瓶梅》主要以西门庆为主要叙事视角,他将众多女性纳入其视角,以他独有的市井恶霸,酒色之徒的眼光来品鉴女人。第十三回,西门庆眼中的李瓶儿:“人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皮,生的细弯弯两道眉儿。”同时西门庆也被他人纳入观察之列,第二回潘金莲眼中的西门庆:“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浮浪可见。 三、客观叙事纯客观叙事即叙述者只描写人物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不作主观评价,也不分析人物心理,是纯然不动感情的客观描写。第十三回,西门庆和李瓶儿通奸。李瓶儿道:“到明日买份礼儿,过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亲近。”西门庆道:“房下自来好性。”这是叙述代言人西门庆对吴月娘的评价,然而月娘真的好性么?让我们细细来看。 全书中,作者不止一次提及吴月娘是老实本分之人,又是十分的“好性儿”,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正经闺阁女子。然而面对丈夫的不良行径,她不但不加以劝阻,反而出谋划策,助纣为虐,这实在不是一个老实本分、通达事理的德行女子所能做出的。第十八回,西门庆听说李瓶儿嫁了蒋竹山,气不打一处来,回家来拿家人撒气。月娘道:“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月娘虽嘴上说西门庆的不是,心中着实恼的是李瓶儿,深恨她迷了自己的汉子。这也成为后来吴月娘和西门庆翻脸的一个原因。除了和李瓶儿有矛盾,吴月娘和潘金莲更是剑拔弩张。第七十五回,吴月娘和潘金莲的矛盾逐渐激化,此时终于爆发了。两人互不相让,对骂互毁。其中吴月娘的气势明显胜过潘金莲。月娘道:“你不浪的慌,他昨日在我屋里好好儿坐的,你怎的掀起帘子,硬叫他前边去,是怎么说?……原来只你是他老婆,别人不是他老婆?行动题起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一个皮袄,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可见连日积愤,月娘深记在心,事事清晰,恼金莲久矣,只是脸上并不表现出来,此刻方全部发泄出来。由此可见,作者有意用反讽的形式评述,叙述者对月娘的陈述与其行动相对照,造成内在冲突,从而达到否定的效果。但是这里,叙述者的陈述却是冷静客观的。我们将叙述人的陈述与月娘的行为相对比,更深刻的揭露了月娘虚伪且工于心计的一面。 任何一部叙事作品,都存在叙事视角问题,无论是全知叙事、限知叙事还是纯客观叙事,叙述者和作者都是相关的。通过视角、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相连接,作品中蕴含着作家心灵的密码,只有进入这个叙事世界,读者才能打开作者心灵的窗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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