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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19世纪俄国伟大的小说家、思想家。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思潮影响下，他早年曾醉心于空想社会主义，参加了彼得堡进步知识分子组织的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革命活动。184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控阴谋叛国，判处死刑。临刑前一刻，收到沙皇的敕令，他被改判流放西伯利亚。这生与死之间的短短几秒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之后他的作品一改往日风格，创作重点转向心理悲剧。他擅长心理剖析，尤其是揭示内心分裂，对人类肉体与精神痛苦的震撼人心的描写是其他作家无法企及的。他的矛盾性格组合、深层心理活动描写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土街对面涅夫斯基广场涅士材德宅 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哥哥，我宝贵的朋友！事情都定下来了！我已经被宣判在要塞（我猜可能是奥伦斯基要塞）服四年苦役，然后去当列兵。今天，也就是12月22日，我们被押到了谢苗诺夫训练场。我们在那里听他们宣读了死刑判决书，又被要求亲吻了十字架，我们的宝剑在头顶上被折断，最后我们被换上了白衬衫。然后有三个人被绑缚在刑柱上等待行刑，我排在第六个。每次叫三个人，我在第二批，所以我离死亡最多只有一分钟了。 哥哥，我心里想起你和你的家人；在我临终前的那一刻，我心里想到的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地爱你啊，亲爱的哥哥！我还试着拥抱了站在我身旁的普列什耶夫和杜诺夫，并向他们说了再见。最后，忽然响起了撤退的号角，那些绑在行刑柱上的人被带了回来，然后，有人向我们宣布说沙皇陛下决定放我们一条生路，于是我们收到了现在的判决书。只有帕尔默被无罪释放了，回到军队里担任原来的职位。 亲爱的哥哥，我刚刚才被告知，我们今天或者明天就得出发。我提出想和你见一面，得到的回答是不可能，我能做的仅只是给你写这封信：请尽快回一封信给我吧。 我想你早已知道我们被判处了死刑。在被押往谢苗诺夫训练场的途中，我透过囚车的窗户看到很多围观的人群。也许你早已知晓了这消息，而且你一定很为我伤心。现在你看到了我的信，应该放下心了吧。 哥哥！我并没有垂头丧气或精神不振。生活无处不在，生活就在我们之间，而不在我们之外。永远有人在我周围，我要在人们中间做一个真正的“人”，要永远保持“人”的本色，无论面临什么样的不幸，我决不灰心，也决不倒下——生活就是这样的；生活的使命也是这样的。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这种观念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中。 …… 请代我向大嫂和孩子们问好。为了让他们不要忘记我，请经常在他们面前提起我。我们将来还可能再见面呢！哥哥，请照顾好你自己和你的家人，希望你们平安而谨慎地生活下去，请多多考虑孩子们的前途…… …… 哥哥，我们将来还可能有重逢之日！为了上帝的爱，请你一定要多多保重，好好活下去，直到我们再次相聚。将来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紧紧拥抱，共同回想我们的青春时光、我们的黄金岁月、我们的理想希望，但此时此刻，我正把这一切从心中血淋淋地撕裂开来，并且把它们埋掉。 难道我将再也不能动手写作了吗？我想，四年之后，我很可能继续写作。我的上帝啊，如果我写了任何东西，我一定会把它们全都寄给你。啊！有多少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全新创作灵感将会凋谢，将会消失,或者,将作为一种毒素消融在我的血液里。是的，如果我不能写作的话，我一定会死掉的。最好是拿枝笔在监狱里待上十五年。 经常写信给我吧，要尽量写得详细些，要包括很多事实。不要忘了在每封信中都要写上家里所有的细节和琐事，这将带给我希望和活力。你可知道，在这个要塞里，你的来信有使我复活的力量！最近两个半月来，因为禁止写信和收信，我度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 …… 如果我给任何人留有不好的记忆，如果我同任何一个人争吵过，或者如果我给任何一个人造成了不愉快的印象，告诉他们忘掉这些吧——如果你能遇见他们的话。现在，我心里没有任何怨恨或者敌意，此时此刻，我应该拥抱我以前的每一位朋友，向他们表达深深的爱意。那是一种安慰，在今天临死之前,向我亲爱的朋友说再见时，我亲自体验到了它…… …… 当我回首过去，想到有那么多的时光已经白白荒废，有那么多的时间丧失在错觉、过失、懒散以及对于生活的无知中，那时我没有珍惜时间，也经常违背自己的心灵和精神——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在流血。生命是一种恩赐，是一种幸福，我们每时每刻都应该生活在快乐之中。年轻人如果有经验该多好啊！现在，我的生命改变了，我获得了新生。哥哥！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不会丧失希望，我一定保持精神与心灵的纯洁，我将获得一种更好的新生。那将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所有的安慰！ 狱中生活已经把我身上不够纯洁的物质欲望消灭殆尽。以前，我对自己不够注意，如今，艰难困苦对我已不算什么，因此，不要担心物质上的艰苦会把我折磨死。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唉，要是我有健壮的体格就好了！ 好，再见了，再见了，哥哥！让我紧紧地拥抱你，让我深情地亲吻你。请在心里记着我，不要伤心，不要悲痛。我恳求你，不要为我悲伤！在下一封信里，我将告诉你我是如何到那里去的。请记住我所告诉你的一切：计划好你的生活，不要浪费光阴，安排好你该做的一切，为你的孩子们作好打算。啊，我多想见你一面，多想见你一面！再见了！现在，我将哭着告别我所热爱的一切事物，离开它们是多么痛苦啊！把一个人一分为二、把一颗心剖为两半是多么痛苦啊！再见了！再见了！但我非常确信将会再次看到你——我希望你一直爱我，不要改变，不要让你的记忆冷却，回想你的爱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再见了！再见了！再说一遍，向所有的一切告别！ 你的弟弟， 费奥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1849年12月22日 于彼得与保罗要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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