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对我的好

公公对我的好
桂杰
今年中秋节前一天下午，湖南老家的公公突然去世，打牌时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走得很快，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得到悲痛消息，第一个大哭起来的是爱子铁头，“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梁子也哭了，他说：“五月份回去时还好好的，不想会这么突然。老人临终还在为我们着想，马上就十一放长假了，有时间去送他。”
一个亲人离去了，如果不能让亲朋好友惦念起他的好，那是失败的一生，而慈爱的公公，几乎让家里所有人都惦念着他的好，真是可敬。
无论活着，还是离去，公公总是让我们惦念着他的好。
（一）
公公本名梁经灿，1936年生人，湖南涟源市石马山镇排洲村人，属鼠，今年79岁。我和梁子结婚后，公公和婆婆在京和我们一起生活过六年，直到2010年中秋生病返回老家休养。
公公和婆婆感情非常好，从来没有分开过。初来北京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上街，公公总是紧紧地抓着婆婆的手，怕她会走丢一样。
我和梁子对父母孝顺，在整个村庄都是出名的，以前居住的小区几乎也无人不晓。其实，这孝顺美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碰上一对明理、懂事、宽容、疼爱我们的老人。
我在父母面前属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从小被悉心照顾习惯了，而且有时也会挑剔。公公在家的时候，把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当乐趣。早上每人给泡好一杯水。他自己是枸杞红枣茶，梁子吃麦片或豆浆，我是绿茶，婆婆是白水。那时候，梁子最爱吃公公做的面，但有时面条下多了，我就过来开玩笑说：“您看您，煮一大锅，以前在家喂猪喂惯了是吧？！”婆婆不爱听，冲过来说：“谁是猪？谁是猪？”公公就笑笑指着我们，“这不就是，一只，两只……”全家人哈哈一笑，谁也没有生气。
在一起过日子，没有不闹意见的。记得生了铁头之后，和婆婆发生一些矛盾都是由于怎么照顾孩子引起的。我是书呆子，书上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书上说母乳里面含水分较高，孩子可以不用喂水，我就不给孩子喝水，婆婆急得够呛。书上又说，孩子在房间不用戴帽子，我就把帽子摘下来，还取名“铁头”，婆婆见状怕孩子受风也很担心。书上还说，孩子喂奶要定点，有时孩子饿得直哭闹，我告诉婆婆“时间还没有到，您让他扛着。”
一来二去，婆婆有时很生气，少不了说我两句，我不爱听，有时说话就态度生硬起来，“您不懂！”“您那老一套不行！”，婆婆听了好几次脸面挂不住，眼泪都来了。有一天，爷爷跑到我书房，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我看了笑了：“谢谢么老子（湖南话，父亲之意），以后多听我妈的意见。”公公说：“你是个文化人，你婆婆没文化，你要和她好好沟通。”我说：“了解了，您放心吧。”
此后，在养育铁头的过程中，我没少给婆婆科普，比如怎么给孩子做抚触，奶粉的比例怎么配，洗澡怎么弄等等，公婆尽心尽力，却乐在其中，梁子说，孩子一岁以前，我几乎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负责一件事，就是喂奶。
是公公教会了我与婆婆相处，“你是文化人，要用文化人的方式沟通。”
（二）
公公很爱给我写卡片留言，因为他们来北京时，一口老家土语方言，有些话表达不清楚，我听起来也很费劲。
有一年，婆婆在北京过生日，作为生日礼物，我带着他们去拍过一组婚纱照。老年人照婚纱照其实才楚楚动人，婆婆有生以来，第一次穿婚纱，第一次有人给化妆。公公也一样，转瞬就变成了老帅哥，他们当天都很开心，高兴得不得了。
拍摄很成功，给公婆留下了永久的美好的纪念。
事后公公又给我写了卡片：“桂杰宝，谢谢你对我和妈妈这么好，安排得这么周到，你真是我们老两口的开心果……”公公就是这样，有一点感动有一点心情就要主动表达出来。他一生有过四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不幸溺水而亡，老二是个女孩，生孩子时不幸去世，只剩下梁子和哥哥兄弟两个。公公对于儿子要求很严，时常在电话里面训斥哥哥做事不妥当，然而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媳妇，轻易不批评，嫂嫂梁成莲是一个村的，也非常很孝顺懂事，电话里，公公总是喊她“成莲宝”。
一家人过日子其实很简单，只要公婆把你当成掌上明珠和宝贝，自然就幸福起来。
还记得2010年4月30日，那天是我阴历生日。南方很重视过生日，一大早公婆就说要去菜市场买鸡、买鱼、买新鲜的肉和蔬菜，准备中午好好做一桌家宴给我过生日。那天，我也满怀欣喜，安心在家写作读书。
无声无息间，公婆回来了，手持一束艳丽的鲜花，推开我书房的们。“桂杰，祝你生日快乐！”“哇！是鲜花！好漂亮啊！”我完全惊呆了，惊喜的接过那束鲜花，捧在怀里。玫瑰，百合，鲜花上还喷了金粉，非常特别。“怎么想起给我买花儿？看，两只猪脚没了吧？”我不忘和公婆开玩笑。对于这两位一生勤劳节俭的老人，鲜花的开销对于他们来说太奢侈了！我敢说，这种浪漫的举动，他们一辈子也不曾有过。
“梁子不在家，这是你们文化人喜欢的方式，我们替他买给你！”公公笑嘻嘻的说。
原来如此。那一年，梁子有个机会到美国学习一个月，刚好错过我的生日。公公婆婆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好，多么智慧的公婆，多么可敬的老人啊！
还是在那一年，公公在中秋节前后病重，怕自己在北京离世，提出要坐飞机回家，因为他和婆婆一生最大遗憾就是没有坐过飞机。那一年，还是中秋节，梁子护送两位老人回家，公公在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抢救一周，度过危险期，在老家平稳生活，直到去世。
（三）
公公对我的好，说白了就是始终把我当成一个文化人，处处维护，处处尊敬，处处心疼。
每年过生日，早上六点多，公公的电话一般会第一个打进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落下过。公公有个小本，把我的生日，铁头的生日都记录在上面，那是他的念想和希望。农村人吃饭，妇女一般不上桌陪客，也不喝酒。春节家里来人，嫂嫂一般是忙前忙后煮菜做饭，轮到我就不一样了，公公总是会把靠里面好的位置留给我，上菜口安排给别人坐，公公一般会给我倒些米酒，让我陪客人喝酒聊天。公公很在乎我的记者身份，说我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出版的书，他保存在床头，村里来人看他，他会拿出来，和别人显摆一下。
他总是四处说：“我家的媳妇，孝顺公婆，疼爱侄儿，还会写书，没有大小姐架子，整个排洲村子里面是排第一名的。”
因为惦念公婆，结婚之后，除了生铁头那年以及2008年南方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全家9口人都在北京我家过年，其余10年，我们都是回湖南过年。湖南阴冷，湖南饭菜辣，好几次梁子都病倒输液，但是依旧挡不住我们回家的脚步。
回老家过年，有一个传统项目是公公很看重的，那就是让梁子写对联。家里的对联一般是我和梁子联手完成，我现编词，梁子挥毫泼墨进行创作。公公说：“两个文化人，写点不一样的词，不用买那些财啊发啊俗气的对联。”这是回家过年的文化使命，也是公公的骄傲，我们必须完成好。
“犁如画笔地如纸，人有文才家有诗（横批春满人间）”“人得人心人寿长，家有家顺家安康（横批万象更新）”“胜居宝地家有诗书，杰出人才地存宝藏（横批梁家有喜）”……我们展开想象力，每年都在正门口写一个长对联，今年的把中国梦，奔小康之类的都写进去了，其他对联也都尽量写得雅致有文气，2006年我们生了铁头，第二年过春节把他的大名“梁胜杰”给写到对联里面去了。
对于我和梁子每年在对联上的创作发挥，公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
公公用他独有的方式，确立了我在这个家中不一样的分量和位置，他对于我的理解和关心，对于铁头儿时的照顾疼爱是我们一生无法报答的。
今年中秋，公公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和我们告别，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只能眼含热泪，送他远行，愿天上的明月照耀他去往天堂之路平安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