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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穿透了脊背

 狂影迷 201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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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多的儿子坐在木屋门口的木头围栏里,两只手用绳子捆着被拴在旁边的木头隔板上。他使劲地重复着站起来又坐下去的动作,手上的绳子固定着他的位置,他不能有大动作的活动。当孩子动不了的时候,就张嘴大哭。这时,陈业敏和罗绍友在前面的渔排上干活,听到儿子的哭喊,他们时不时地会拿眼角的余光向儿子的方向瞅着,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只要儿子安全待在给他划定的位置里,就没有事,他们就继续干活。这个捆绑的方法持续了一个月后,孩子的小胳膊由于被绳子捆绑时间太久,有了深深的印痕。他们想尽办法,最后扩大了周围的木头帷帐的面积,加高了尺寸,这样就像一间小小的露天游乐室。再把小被子、小童车放在里面,让孩子自己玩。露天的游乐室空间比之前大了很多,孩子也能有独立站起来走路的地方。如此一来,罗绍友和陈业敏可以专心一些干活。这个时间段是2014年的5月。

渔排是老板承包的,他需要的是干活的人,不是拖家带口消极怠工的工人。

陈业敏是跟丈夫罗绍友吵架后从这个渔排离开的,她打算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跟罗绍友一起生活。她带着几个月大的儿子返回平浪,在平浪父母的家里,她的耳朵天天被灌输着母亲重复的唠叨。当初不听父母的话,害了自己一生,也害了女儿、儿子的将来。母亲数落着、唠叨着,却不让陈业敏做任何家务。她太心疼女儿了,女儿从结婚到现在就没有过一天稳定的好日子。在娘家,她要让在外面辛苦劳作的女儿休息几天。陈业敏待在母亲的家里可以好好陪陪自己的女儿罗莎,给孩子一些温暖。就这样安静地待着,什么事也不做,钱也没有,孩子以后怎么生活?她把几个月大的儿子放在父母家里又出门再去找工作了。这次,她去了浙江东阳纺织厂打工。三个月,除了吃住以外,她仅仅拿到了来去的路费钱。在陈业敏找工作的半年时间里,罗绍友也在外找工作。罗绍友也去过浙江,却没有找到妻子。最后,还是陈业敏妥协,给罗绍友打了电话。罗绍友刚好在宁德,流浪半年后想分手的陈业敏面对残酷的生活再一次低下了头。他们各自找了半年的工作,花光了所有积蓄后,陈业敏带着儿子又回到了宁德市的罗源湾,在罗源湾的渔排上继续帮老板养殖鲍鱼。走了再回来,他们没有办法。

走了一圈,他们终于明白,对于没有文化、没有文凭、没有技术的他们,找个能养家的工作太难了。

罗绍友40岁,陈业敏35岁。他们只有待在渔排上,也只有海上渔排养殖这种又苦又累又脏的体力活适合他们。因为渔排上不需要有文凭、有学历、有经验,只要你能吃苦耐劳,有好的体力就能有一口饭吃。女儿留在平浪的父母身边,年幼的儿子必须带在自己身边。雇不起保姆,他们就只能找一个能带孩子还能工作的活干。鲍鱼一年四季都可以养,只要缺人,来海上,随时能找到工作。另外,在渔排上干活,住的小木屋是免费的,所以很多人愿意来渔排上打工。

陈业敏回来的日子,罗绍友并没有感受到分离半年后夫妻团聚的幸福。因为太辛苦了,钱又少,离开海上渔排,却因没有找到工作再次回到海上干活,而且带着儿子,让儿子也跟着受苦。陈业敏没有少抱怨丈夫。结婚十多年,没日没夜的辛苦、劳累、奔波,到头来,还在外面风餐露宿,陈业敏觉得太委屈了。只要心情不好,压力大,她就把这种负面的情绪用吵架甩给丈夫罗绍友。苗家汉子罗绍友从不跟陈业敏吵,也从不反驳。她要骂就骂,要打就打,生活已经这样,他无力改变,只能拼了命往前走。

陈业敏的抱怨不仅仅是工作难找,她觉得跟上罗绍友总是败家败金。女儿2岁多时就在外婆家,那时陈业敏和罗绍友在都匀市的老街开快餐店,生意还不错。陈业敏做厨师炒菜,丈夫送外卖。刚开始几个月生意还好,正当陈业敏觉得好日子就要到来时,后面的几个月里,每个月都出事。首先新买的送外卖的自行车放在店门口丢了,第二个月罗绍友的脚指头被老鼠咬了,第三个月,罗绍友端饭时,菜汤把顾客的胳膊烫伤了。连续三个月,月月出事,月月的事都是罗绍友引起的。所以陈业敏觉得,跟上这样的丈夫,能吃苦有什么用,照样穷,想翻身没门。对罗绍友发火出气在每天单调的生活里频频上演,发火的背后,是一个女人从青春年少喜悦的梦里成长到对爱情对婚姻的彻底失望,无奈又无助。

1998 年至2002年,罗莎出生前在都匀打工赚的钱加上贷款,他们在桃花村盖的两层楼房子,到现在家里的房子还是空着的,因为没钱装修,房子空了10年。

为了海上养殖而搭建的“海上村庄”

2

罗绍友把塑料桶里的米酒倒在桌上每个男人的瓷碗里,淡红色的米酒溢满了瓷碗,从碗边慢慢往外淌。

刚刚罗绍友才被妻子埋怨,让他把炉灶从桌子上拿下去,罗绍友笨手笨脚的样子遭到了妻子的白眼。

难得有一天放假的时间,不用干活,可以喝一点酒过个喜庆的年。罗绍友没有把妻子的白眼当回事,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2015 年,年三十的聚餐和大年初一早晨的拍照过程,让一切陌生的成分都淡化了。对于贵州的布依族和苗族来说,能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都是亲人。我和老兵自然也成为这个陌生群体的亲人,成了这个组合家庭的新成员。饭桌上是过年团聚最温暖的场所,一举杯、一举筷、一投足都能释放出亲近感。

木屋里的小电视信号时而中断时而清晰,羊年的春节晚会又在重播。

为了安全,本来渔排上是不准喝酒的,都是木头和竹子搭建的木屋和渔排,稍有不慎就会起火。因为是过年,老板特意容许大家喝一些米酒助兴。

“罗莎像你。”

我举着筷子把一块风干的腊肉放进我的碗里。罗绍友呵呵笑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米酒在嘴边。

“你不喜欢说话?”

沉默了片刻,罗绍友叹了口气说:“我的苦都在背上,太深,太苦。”

“说说你的苦?”

“不说了,太多了。”

是米酒的作用让这个苗家汉子开口说话。

“我去年在平浪时见到了你女儿罗莎,还有罗莎的外公外婆、新舅妈、表弟。你女儿在家里挺好的。”

“我问罗莎,如果有一种选择让妈妈回来陪她行不行?罗莎回答我说不行。我问,让妈妈陪她不出去打工不好吗?罗莎说,如果妈妈回来陪她,家里建房子的贷款就还不上。”

陈业敏从我旁边抹着眼泪走开了。

罗绍友抽搐了一下嘴巴,想张嘴又闭上了。

“有多久没有见到女儿了?”

罗绍友把头扬起来想了想说:“很久很久了。”

“女儿在你的印象里是个什么样子,能记住她最深的记忆是什么?”

“我记得母亲去世时,罗莎才2岁多。她不知道奶奶已经走了,趴在奶奶身边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你起床呀,奶奶你起床呀。’女儿拉不动奶奶的手让奶奶起床,她哭得很伤心。让我们在现场的所有人都哭得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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