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落红无数

如果说王熙凤奉命抄检大观园是一场由绣春囊引发的政治斗争的话，那么王夫人之后的驱逐活动就有点小题大做、政治扩大化的味道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随着这一波又一波风刀霜剑，大观园可谓花谢凋零、落红无数了。

一个绣春囊只驱逐一个司棋，足以封众人之口。但这位整日吃斋念佛以大善人自居的王夫人，以保护贾宝玉不被带坏为名，开始了规模较大的清洗活动，好比秦始皇下达的逐客令一样，不加甄别地驱逐。晴雯“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兰花送到猪圈里去一般”，自然是连病带气地悲惨死去，加入以前的金钏姑娘，死在王夫人手中的有了两条人命。她在怡红院中清洗掉了晴雯、芳官、蕙香（四儿），以及和芳官一起唱戏的蕊官、藕官共五人。晴雯的罪名是狐狸精，王夫人向贾母回报说是“十分淘气”、“懒惰”、“经常有病”、得了“女儿痨”。蕙香的罪名是曾说了“同日生日的就是夫妻了”、“不知廉耻”，甚至她还不够向贾母回报的份儿就被驱逐了。芳官、藕官、蕊官戏子的罪名是“挑唆宝玉”、“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向贾母回报的罪名是“说话没轻重”。结果是晴雯屈死，芳官等三人削发出家做了尼姑。读者不会忘记，芳官三人加上跟了湘云的葵官、宝琴的豆官曾经合伙和赵姨娘打了一架。芳官曾背后骂赵姨娘为赵不死的，也曾经得罪干娘何婆子以及迎春房中的丫头。这些人特别是赵姨娘报复心理极重，是不少在王夫人、贾政耳边进谗言的，因此她们的被逐也在情理之中。彩霞未能和贾环结合，在王熙凤、贾琏夫妇的高压之下，被迫嫁给了来旺家的既酒且赌的儿子。迎春刚刚聘订、即将出嫁，官媒又来求说探春，加上被逐的司棋和入画，因避嫌薛宝钗也离开了蘅芜院，一时之间大观园飞花落红无数了！

在发动抄检之时，王夫人对凤姐说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贾母是认识晴雯的，也听到、看到晴雯骂小丫头这一场景，也没说什么不妥。说到底就是晴雯长的像林黛玉，有点张狂罢了，这是唯一的、真正的王夫人驱逐晴雯的原因了。龄官长的像林黛玉，很识趣自己主动离开了贾家，晴雯不识趣，我只好亲自动手驱赶了。由此来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夫人真是的目的，是不言而喻了，林黛玉只是亲戚罢了，否则早被驱逐出去了。王夫人对贾母说：“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只是命里没有造化，所以得了病。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曾经历过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这件事，先只取中了她。我留心看了去，她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知大体，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也要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更好些。袭人的模样虽比晴雯次一等，然放在房里也算是一二等的。况且行事大方，心底老实，这几年从未同着宝玉淘气。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她只有死劝的……”这既是评点晴雯和袭人，实际上在评点林黛玉和薛宝钗，也道出了王夫人选择儿媳的标准。薛蟠还是呆霸王呢，但娶了金桂为妻，处处受金桂挟制，把家弄得乱七八糟。王夫人是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儿子贾宝玉身上的，林黛玉说话刻薄、爱耍小性子，和宝玉的几次吵嘴，不都是宝玉低声下气地赔不是？难保林黛玉不是另一个金桂？况且林黛玉经常生病，谁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个病秧子，谁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早丧妻？这就是王夫人全部的心事与看法！随着抄检大观园、驱逐晴雯落下帷幕，宝黛之恋也曲终人散了！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黛玉本是天上的绛珠仙草，来到尘世就是为了还泪。泪水还尽，还是要回天上的。当看到司棋、晴雯、芳官被逐，迎春出阁、探春远嫁，看到春尽枝残、花儿凋零，贾宝玉能不感到伤悲欲绝吗。辛弃疾的《摸鱼儿》其中的两句最好：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

                                    ——《听红》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