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K165次客车坠江前的20分钟

 太空人966 2015-11-03

2010年入汛以来,特大洪水泥石流灾害袭击多省,史所罕见。

  2010年8月19日,四川中部石亭江上游洪水滔滔。15时15分,K165次普快客车开上宝成线石亭江大桥,突遇桥墩垮塌。司机急停后,两节车厢呈V字形悬于桥上,约20分钟后坠入江中。

  所幸的是,车上的1318位乘客无一伤亡。

  数日间,记者在垮塌大桥边采访了多位当事人,力图还原出一条救生链。在这条链上,每一个人的行动,都拯救了大家。

  断桥悬疑


  8月21日凌晨,位于四川中部的石亭江江水已退去了近两米。记者踏着枕木走上铁道桥断桥,灾难的痕迹仍一目了然。

  在列车脱轨的南桥头,脚下的铁轨如同被刀切过一般,留下深深的刻痕。枕木边的碎石,本是用来吸热的道砟,已变得焦黑。

  桥下的水泥台上,有三节正在被肢解的红皮车厢。抢修工人说,这三节车厢已经脱轨,无法通过机车拉走,而桥梁已被损坏,大型机械又无法上桥。经过现场专家商讨,决定将车厢推到桥下,解体分离。

  200米外的下游,那两节被洪水冲跑了的车厢,暂时被固定在原地,以便洪水退去后再行处理。

  这座全长257.2米的大桥,断裂的部分已超过50米。当地民兵说,出事后,在大桥断裂处又发生了一次险情,另一个桥墩也被冲毁。

  记者目测,铁轨与护栏之间只有半米多宽,仅容一人通过。实在很难想象,K165次列车遇险后,是如何在15分钟内将1318位惊魂未定的乘客,从桥上疏散出来的。更何况,当时石亭江上游已经决口,护栏外的江水如猛虎下山。车厢外,下着瓢泼大雨。

  “480.2米!”

  广汉桥路检养工区工长汪明东脱口说出8月19日石亭江桥的最高水位。记者在残存的桥墩上找到了标注为481.58米的红色警戒水位线,由此推算,即便不发生沉降,当时停在桥上的列车距离洪水也就两米远。

  铁道部副部长卢春房在现场表示:“(没有伤亡)关键是现场人员反应非常快,车停了以后积极组织旅客向两头疏散。”

  暴雨、洪水、断桥、悬车……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疏散通道是如何打通的?乘客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统一行动的?在现场,记者百思不得其解。

  奇迹是怎样发生的?


  洪水滔滔


  “8月下旬,天就像给捅了个窟窿,往下倒水。”

  汪明东拿出监测记录。当地的暴雨是从8月18日凌晨开始下的,主降雨区在石亭江上游的龙门山脉。德阳站雨量48.0毫米,广汉站雨量58.3毫米,什邡站雨量115.3毫米,石亭江上游龙门山脉最大雨量为263.5毫米。

  石亭江大桥在广汉市和德阳市之间,离“5·12”汶川地震重灾区什邡不足10公里。连日来,上游山区强降雨不断,龙门山地震带山体崩塌,引发多处泥石流。

  19日,一夜猛涨的江水,决堤而出,在桥上游5公里处的德阳市旌阳区天源镇斜月村,将一座3米高的拦河坝冲垮,溃口六七十米长。

  滚滚浊浪携泥沙土石翻滚而下,奔腾咆哮,通过石亭江大桥时,流量高达每秒1700立方米。平时水深不足10米的石亭江,江水在一小时之内暴涨了1米多。

  “紧急报告,受上游特大洪水影响,大桥水位距警戒水位仅差1.38米。”19日上午9时,大桥水位观测员曾明华将情况报到了绵阳工务段调度室。

  石亭江大桥其实是两座并列的铁道桥,分为上行线和下行线。开始降雨以后,观测员们每小时都要查看一次水位。

  出事的下行线大桥是上世纪50年代建成的浅基桥,设计抗洪水位为480米,远不如旁边后建的上行线大桥结实,所以一直是观测员们监控的重点对象。

  调度室接到报警后,马上与上游的高景关水文站启动了紧急通报机制,大桥水位监测人员每10分钟就通报一次水位。

  15分钟后,汪明东赶到现场,“洪水大得连说话声都听不见”,这势头把他吓了一跳。更让他着急的是,在南桥头出现了险情——左侧护岸被洪水冲出了一个大坑,距离铁路仅11米。

  为了确保列车安全,德阳线桥车间主任唐勇带来了技术人员。工程师张明与同时到达的德阳车站派出所所长任杰一起,对大桥的支座、桥墩等重点部位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认大桥并无异常。

  “水位逐渐下降,中铁五局和当地民兵组织的抢险队伍也来了,我们还以为危险就要过去了。”汪明东说。中午时分,广汉市防洪办主任在现场启动了防洪三级预案,14时40分,装满水泥包的蛇皮袋开始往护岸大坑处填埋。

  好消息是——监测记录表明水位正在缓慢下降:10时50分,水位为480.2米;15时,水位为480.1米。

  但潜藏的坏消息正在扩大——经过长时间的泥沙冲刷,河床已经急剧下切了将近5米,江水下,桥墩的根部眼看就要被掏空了。


  紧急刹车


  灾难,似乎总是没有任何征兆。

  15时许,迎着如注暴雨,一列客车安然通过大桥。几分钟后,西安开往昆明的K165次列车满载1318名旅客,沿宝成线向石亭江大桥驶来。

  15时14分,列车以每小时88公里的速度接近石亭江大桥。机车内,司机曹继敏观察了一下右侧的警示灯,“绿灯闪亮”,表明前方一切正常。

  虽然看不到奔腾的洪水和几个已经受损的桥墩,但车头刚上桥,曹继敏立即感到异常——他的身体在左右晃动。几乎就在同时,正在桥边检查水位的唐勇发现5号桥墩正在倾斜,他立刻挥舞着双手示意司机停车。

  “不对劲。”几乎没有犹豫,曹继敏下意识地迅速转动闸把,将制动器从运转状态直接拉至紧急刹车位置。

  “哧……”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在桥中央晃得更厉害了。曹继敏用全身的力量压着闸把,驾驶室里,空气似凝固一般,令人窒息。

  “我就一个念头,快停下来。”曹继敏的眼睛始终盯着车速表,48公里、40公里、35公里……车速不断地放慢。列车往前冲了382米后,终于停了下来。火车上的“黑匣子”显示,整个过程历时28秒,但曹继敏却觉得比一分钟还长。

  “K165次运转车长,列车晃动明显,请查明情况!”曹继敏觉得一半车身已经过桥,但不知道后几节车厢的情况,他赶紧联系最后一节车厢的运转车长,那边回话说:“K165司机,千万不要动车,桥断了,15、16号车厢已经悬起来了,尚无人员伤亡。”

  挂上电话,曹继敏拿起工具,在火车头车轮下打铁线,将列车固定住。这项防护防溜工作,非正常情况下尤其重要。

  一切搞定后,他用无线电通知成都铁路局,报告了这次事故的现场情况和损失情况。

  此时是15时21分,距离事故发生仅6分钟。


  宁可错停


  按铁路系统的规定,遇到紧急情况,处置方式由司机全权负责。那么,曹继敏是否做出了最佳处置呢?

  急停在桥上的列车危险重重,那么,列车能不能加速冲过铁路桥呢?如果司机再迟疑几秒,又会是什么后果?记者采访了成都铁路局成都机务段黄国华书记。

  “开汽车时碰上大坑,司机应当减速通过,开火车也是这个道理。”黄国华说,车头重达138吨,每节车厢的重量是47吨,全车的重量达到了近千吨,当列车驶上桥梁以后,自然会对桥梁产生一定的冲击力,再加上桥梁受到洪水的冲击,桥身会出现晃动。

  “桥梁晃动以后,铁轨出现扭曲,火车就容易出轨。从停车后的情况看,当时列车已经出轨,如果曹继敏再犹豫几秒钟,以每小时88公里的速度通过,靠近中间和尾部的车厢会冲出轨道,撞击桥梁或被直接甩下桥。如果是撞击,整个桥梁全部垮塌都有可能。如果是甩入江中,很难有抢救的时间。”

  “在这个时候,紧急刹车是最好的选择,车速变慢以后,产生的冲击力就会减小。”黄国华说,1978年峨眉车务段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就是靠司机的一个急刹车挽救了很多性命。

  铁道部规定,急刹车的行程不得超过800米,而曹继敏仅用了382米就将车停下来了。如此果断的操控,看似出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之手,但曹继敏却是位年仅30岁的司机。

  “为什么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作出刹车动作?”面对记者的提问,曹继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司机手册》和一枚图章。

  《司机手册》是司机的行车记录,8月19日那一页,是他从广元接车后开始填写的。记录显示,他在打卡出勤时,接受了成都铁路局的10469号雨情调度命令,提醒他当日有暴雨。

  曹继敏针对天气作出了计划:“执行汛期行车办法,看情况提早呼叫,宁可错停,绝不盲行,宁停勿撞。”

  在签字处,他还盖上了印章,印章上也是“宁可错停,绝不盲行,宁停勿撞”这12个字。

  据说,成都铁路局的每一位司机都有这枚印章,每天都要用在行车记录上。

  “四川多山,这12个字是用血的教训总结出的抗洪方针。它就像刻在我们心里一样,处置时想都不用想,就能撂下这把闸。”曹继敏谦虚地说,即使换了别人,照样能把车停住。


  调度封路


  曹继敏将车停下的同时,另一种危险正在逼近。

  远在成都的成都铁路局调度值班室内,在调度员周践负责监控的铁路运行图上,代表K165次列车的红线停在了广汉和德阳之间。很快,德阳车站信号楼的报警电话也跟着打了进来。

  “K165次车遇险,紧急停车在K606+636米处。”简短的说明,已经足够证明事态的严重性。周践放下电话,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直接叫停了宝成线上下行方向的所有列车,要求它们原地待命。

  记者采访了这位年轻的调度员。他只是一位普通工作人员,连值班班长都算不上。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员工,却对宝成线这条交通动脉,直接下达了如此事关重大的指令。

  “难道你不需要请示领导吗?”记者问。

  周践的回答十分简练:“我们有调度纪律和操作流程,按照流程,遇到这种情况,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叫停线路上的双向列车。”

  下达了叫停指令后,周践才站起身来,将值班主任余坚叫到身边,通报了K165次车的情况。

  “幸亏双向都叫停了,要不然后果不可想象。”余坚告诉记者,当时K870次列车马上就要通过石亭江大桥的上行线,虽然上行线跟下行线桥是两座并排的大桥,但列车产生的共振,很可能加剧K165次列车的险情。

  另外,下行线桥已经出问题了,说明洪水很厉害,在上行线桥安全难以保证的时候,不宜让列车冒险通过。

  更让人后怕的是,与K165车同一线路的客车,已经接近德阳车站。如果放行过站,不出5分钟,它就将开至K165车后,与之发生追尾。那样,将是另一场更加惨痛的灾难。


  第一时间


  车停了,路封了,10节车厢安全了,但还有8节车厢在危桥上。如何处理险情,第一时间的第一措施显得格外重要。

  15时14分,列车长王巧芬像往常一样,在10号餐车准备布置换班作业,休班列车员在餐车等候午饭。

  15时15分,一阵晃动,等待开饭的列车员从座位上摔到了地上。

  “不好,出事了。”王巧芬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跑到餐车两侧端门,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10号餐车车厢与11号硬座车厢已经分离,相距20多米,车体严重变形,钢轨扭曲。以卧铺为主的第1节至第10节车厢已驶出大桥。虽然第5节至第10节车厢脱轨,但并无太大危险。第11节到17节车厢均为硬座车厢,18节为邮政车,还停在桥上,情况不明。放眼望去,15号、16号车厢的连接部,正随着车下的桥梁、桥墩在整体下沉。

  作为车上的第一指挥者,王巧芬凭借直觉和25年的值乘经验知道,“必须赶紧疏散桥上的旅客”。

  可是,怎么疏散乘客呢?外面,暴雨如注,如果从硬座车厢疏散出来的乘客聚集在桥头,难免发生拥挤踩踏。

  “幸好当时是换班吃饭时间,列车长、乘警、车辆检车长等人员都在10号餐车上。” 王巧芬当即把人员分成三组,副车长张亮负责将卧铺车厢的乘客向前4节车厢疏散,以便腾出车厢接纳硬座车厢过来的乘客;她负责带人疏散11至15车厢的乘客,把乘客带入处于安全地带的卧铺车厢。乘警长孙昭负责向后疏散16节以后的乘客。

  简短的分工后,冒着如注暴雨,王巧芬在晃动的桥上一路急奔,逐一查看车厢旅客情况。让她倍感欣慰的是,各车厢的乘务员均已经站在车门口,等她指令。

  根据行车安全规范,一旦发生紧急停车,乘务员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车门。“咆哮的洪水太恐怖了,简直和大瀑布一样。”12号硬座车厢乘务员黄媛今年只有21岁,瘦弱文气。险情发生时,她的腿都吓软了,但仍按照出险预案抢到了门前。

  王巧芬一边奔跑一边向车厢里的乘务员大喊: “赶快打开车门,把旅客疏散到安全地带。”但是,任她喊哑了嗓子,洪水的声音仍一声声压过了她,王巧芬只得打着手势,让乘务员将人员往两头疏散。

  负责疏导前部车厢的副车长张亮,最先冲向广播室,他冲广播员许莹喊道:“许师傅,出事了,火车出轨了,赶快给咱们的人通知,把硬座车厢的旅客安全疏散,告诉大家不要惊慌。”

  刚刚被砸肿了脸的许莹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调开始播音:“各车厢列车乘务员,请快速有序组织旅客向车头、车尾两边转移,打开车门疏散旅客。”“乘客请不要惊慌,务必听从列车员引导,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确保旅客的安全。”

  这沉稳平静而又亲切的声音,如同一剂“镇静剂”,把旅客甚至是乘务员从无限惊恐中“拽”了回来。

  乘警长孙昭负责指挥后三节车厢向后疏散。这三节车厢全在桥中,随时有桥塌人亡的危险。年轻力壮的乘警翟强一把拽住孙昭说: “太危险,我去。”

  “别浪费时间,我是乘警长!”不容翟强争辩,孙昭已经冲进暴雨中。由于从桥上已经无法走到列车尾部。孙昭冒雨从上行线铁路桥跑步绕行了300米,奔向列车末端的邮政车。

  在最危险的15号车厢,乘务员王肃立在脑中快速搜索着对策。此时,他所在的15号车厢和16号车厢被一股无形的拉力撕扯着,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延伸,逐渐形成一个大“V”字,两个车厢的连接处设备已经完全破损,车底板“嘎嘎”作响,马上就要断开分离了。王肃立想,只有往14号车厢的方向跑,才能拯救全车厢的旅客!

  但是,另一个问题摆在王肃立的面前。如果此时不明白情况的14号车厢旅客往15号车厢移动,与15号车厢正在向14号车厢逃生的旅客发生冲突、踩踏事故怎么办?王肃立立即跑到两车连接处,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14号车厢旅客往13号走,不要回头,只有往前走才能安全出去!”

  列车长,乘警,乘务员,一个个看似细微的举动,决定了这次大撤离的胜利。


  “我是警察”


  幸运之神似乎特别眷顾K165次列车的乘客。不一会儿,列车员们就发现,他们并非是孤军奋战。

  事发时,德阳火车站派出所所长任杰恰巧在出事大桥上巡查。

  “看到车停了下来,我赶紧找到了列车长。”他带着两名民警,主动请缨负责疏散11节至13节车厢。

  汶川大地震时,任杰也是这么主动请缨加入抗震救灾的,他在都江堰地区镇定、果敢的表现,一直被同事们称道。

  进入11号车厢后,任杰发现乘客们有的如大梦方醒,有的默默流泪,有的在慌乱中试图敲窗逃生。他铆足了劲一声断喝,“我是警察,都听我指挥”,立刻就把局势给镇住了,车厢内的乘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部分乘客都有序地默默而行,但也有乘客试图跳过座位插到前面,任杰怕受力不均导致列车晃动,立刻制止了他们的行为;还有几个乘客跑出来了,还想回去拿东西,都被他强行拦住。

  整个车厢仿佛有了“主心骨”,有几个小伙子甚至主动上前,“让我们帮你吧!干什么都行。”任杰怕不正确的救援方法带来新的麻烦,就让这些热心的小伙子帮着扶老携幼。

  11号到13号车厢疏散得很快,为确保所有乘客都已安全撤离,他专门跑到相邻的上行线桥上,对全车进行观察。

  随行的女民警陈涛,用手机拍下了他们观察到的场景:从11到13号车厢已经撤空,人们排成一队有序地朝桥头集结。各个车厢的乘务员仍然守在列车门口,扶老携幼,就像列车正常到站一般整齐。唯一让人揪心的是,14节车厢内,还有几十名乘客,情况好像有些混乱。

  大桥在晃动。

  第14节车厢已经随着15号车厢发生了倾斜。任杰再次折回桥上,用石头敲击着车窗玻璃,示意打不开车门的列车员敲碎玻璃,紧急疏散乘客。

  两天后,任杰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嗓子仍然嘶哑着。

  在桥的另一头,后三节车厢因为16节与15节车厢从中折断,与前方失去了联系,坐镇列车尾部的运转车长谢永林几乎成了没有援手的光杆司令。

  突然,如同神兵天降。一群穿着雨衣、拿着榔头的人奔到了车门口。他们之中,有刚刚还在桥头装沙袋的汪明东,一天来一直在大桥监测水情的唐勇,还有小汉镇武装部部长郑本禹带领的50名民兵。他们都是从护坡抗洪的第一线,跑到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桥上,来救人的。

  记者采访时,小汉镇民兵连长邹振富的手上还缠着绷带。他记得自己第一个冲上桥,可是车厢已经变形,车门怎么也打不开,透过窗户能看到乘客在哭喊、呼救。

  他急得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尽全力去撞门,只要有车窗被拿榔头的民兵砸碎,他就用手去抠旁边的玻璃碴,一点都不觉得疼。直到救人结束,才发现自己的手受伤了。

  “98抗洪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兵,当时还得写申请上前线,我表决心时说,即使掉到江里我也能游上来。这回,心情也是一样的。”回家后邹振富跟儿子说:“爸爸今天干了件漂亮事!”


  “我的车厢没了!”


  危险一步步逼近,15号车厢险象环生。

  在洪水的冲击下,15号车厢下的桥墩倾斜得更为严重了,车厢继续倾斜下沉,距离滚滚洪水还不到1米。车厢两边,滔天的浊浪翻滚着,似要随时吞噬掉车厢。

  旅客邱明清侧过身看看车窗外,滚滚的洪流仿佛就在脚下。悬在半空的车把他吓呆了。险境中,孩子们哭喊着,女人们惊慌失措,一时乱成一团,纷纷拥向车厢门口。由于过度惊慌,有的旅客从两侧座位上往前行走。

  王肃立一惊,有着丰富值乘经验的他知道,车厢在欲将坠落的桥面上左右剧烈摇摆着,如果车厢两侧受力不均衡,会造成车厢侧翻,加速列车的下坠。

  他扯起嗓子向旅客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从椅子上翻,从中间过道向14号车厢方向跑。遇见最近的车门,立即下车。”

  “嘎吱——嘎吱——”,伴随着刺耳的声音,车厢在扭曲,中部渐渐拱起,天花板不住地往下掉,地板被撕裂得横七扭八。突然,一块很大的天花板将要掉落,正下方是一名彝族妇女,怀里抱着孩子。王肃立往前一扑,和这名旅客一起摔倒在地。只听“咣当”一声,车厢顶上的空调挡板掉了下来。

  “好险!”旅客惊叫着,拉起王肃立连连道谢: “要不是你,我差点没命了。”

  此时,车厢下沉更加明显。早一分钟撤离,生命就多一分希望。看到一位旅客要拿大件行李,王肃立一把抓住旅客的手说:“快跑!”

  几分钟后,列车出现抖动,又向下沉了沉。车窗外,王巧芬焦急地拿着石头敲打车窗玻璃,喊着:“你不要命了?快下车,马上要沉了!”

  没想到王肃立却转身向车厢深处走去。原来,他记得一名旅客的脚被烧伤,还带着一个小孩。疏散时,他没看见这名旅客下车,生怕乘客和孩子被落下,再次去确认了一次,这才跑出车厢。

  在11号车厢至15车厢的转移中,王肃立是最后一个跳下列车的列车员。这时,列车和桥开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巨大响声。

  不到两分钟后, “轰”的一声,15号车厢掉入江水中。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王肃立失声叫道: “我的车厢没了!”周围的人不由得叹道: “再晚一步,你的命就没了。”


  “命悬一线”


  16号车厢同样“命悬一线”,它刚好处于大桥悬空的钢轨上,下面就是滔滔江水。

  16号车厢乘务员周晓茹讲,当时车厢内一片混乱。女乘客的尖叫声连成一片,男乘客则寻找小铁锤等重物,企图砸破玻璃逃生。更有人情急之下,用拳头不住地捶打玻璃。

  由于火车几乎是悬在空中,从车厢侧门出去已经不可能了。连接17车厢的端门,就成了所有人唯一的生命通道。

  然而,列车已经变形,这扇端门怎么也打不开,眼看着17号车厢就快撤空了,周晓茹急得六神无主。

  幸亏,17号车厢的乘务员赵俊鹏发现16号车厢端门紧紧闭着,周晓茹焦急地站在对面束手无策。

  此时,临近的15号车厢和16号车厢已经分离,两节车厢呈“V”字形在逐渐下沉,情况十分危急,必须尽快打开16号车厢端门,让旅客通过17号车厢和邮政车安全转移出去。

  赵俊鹏快速向前,用力拉门,端门纹丝不动。这时,两名彝族同胞跑上前来,虽然语言不通,但大家心意相通。三人通过手语说好了,一起向端门撞去。

  门开了。

  16号车厢的旅客快速向17号车厢移动并爬过邮政车。短短三分钟,最为危险的16号和17号车厢的219名旅客全部安全转移。

  刚松了一口气,一对30多岁的彝族夫妻来找赵俊鹏,焦急地说他的弟弟不见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赵俊鹏安抚好旅客,二话不说,和周晓茹一起跑向邮政车。他们爬过高高的邮件行李,来到已经严重倾斜的17号车厢。经过认真仔细检查,车厢内没有一名旅客。赵俊鹏不放心,又来到16号车厢,同样,空荡荡的车厢里没有一人。他再从头至尾检查一遍,确定车厢内没人,这才往回跑。

  赵俊鹏刚跳到地面上站稳,这对中年夫妇又焦急地冲上来,要上16号车厢找弟弟。赵俊鹏一手拽住一个,强拦住他们说:“3节车厢的旅客全走完了,你弟弟已经撤离了。”

  正说话间,不堪重负的钢轨发生断裂。只听“轰”的一声,掉入江中的16号车厢如一叶小舟,被洪水瞬间冲出200多米远。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中年夫妇感激地握住赵俊鹏的双手,他们一同走向离桥头不远的一个工棚。在这里,夫妇俩找到了亲人。


  “谁是军人,请站出来!”


  15分钟内疏散1318名乘客,约20分钟后,两节列车坠江。

  “我的乘客太有素质,没有他们的配合,后果不堪设想。”王巧芬谈起那惊心动魄的15分钟,总不忘夸奖自己的乘客。

  16号车厢旅客周雷,刚从新疆打工回来,行李里带着一些钱和当地特产。撤离时,他人在车厢前部,行李在车厢中部。“如果我挤过去拿行李,就会耽误很多人的时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放弃。撤离后,周雷身上只有手里的车票。

  “我得把这张车票珍藏起来,真没想到列车都跳河了,我还能活着。”周雷说。

  旅客冯皓是西南石油大学学生,他从成都骑车进藏玩了一个多月,眼看还差半个小时就回家了,没想到却在11号车厢遇险了,军人王晓斌让他见识了真正的男子汉。

  “谁是军人,请站出来!”王晓斌在危急时刻一声大呼,让整个车厢的人一下子愣住了。“我是!”“我曾经是!”一位消防部队的干部和一位退伍军人站了出来。

  王晓斌喊道:“大家不要拿行李,一个接一个,不能拥挤。”就一句话,没人再回去拿行李,都快速地撤到了安全地带。而那三个军人则在所有乘客安全离开车厢才下车,走在最后面的人就是王晓斌。

  说起遇险的情节,张琴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列车脱轨时,她和7岁大的女儿、3岁大的儿子摔倒在车厢里。“我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根本就挤不过去。”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张琴几乎要绝望了。“幸亏有名男子一把抓过我女儿,我才可以抱着儿子往外跑……”

  乘务员队伍中数王敏最小,今年只有19岁,她说一个细节让她终生难忘。

  “当时车厢里的人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两个乘客,我仍站在门口,等待进行最后的确认。一个旅客走到门口时,给我手里塞了一把消防锤,还说了句,祝你一路平安。”

  乘警孙昭想起的是那个给他披上塑料袋的小伙子。

  当时,旅客们从邮政车走下来,孙昭站在雨中给每个走过来的旅客发塑料袋,临时遮雨。一个穿着白短袖上衣的小伙子披上塑料袋,走出百米远后又折了回来。他将身上的塑料袋披到孙昭身上,颤抖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

  为了对丢失行李的旅客进行补偿,成都铁路局拨款60万元。旅客们只要报上行李清单、理赔金额,一般都能获得补偿。出乎善后部门意料的是,这笔经费仅仅花掉了7万元,索赔最多的乘客,也只填了3000元。

  有的乘客,干脆是分文不取。“命都捡回来了,还要行李钱干嘛。”他们以这种方式表达了对救援人员的感激之情。


  “每个人的表现都太完美了”


  “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开始肯定会慌张,但是经过演练的人,心里有底,按照程序一步一步来,不仅能在危险来临时稳定情绪,更重要的是节约时间,把损失减到最小。”列车长王巧芬在总结经验时特别提到,“幸亏平时练得真。”

  “遇险的实战演练,我们每个季度都会搞一次。”王巧芬说,就在出发前,K165次列车还进行了防洪演练。

  “因为近期宝成线沿线暴雨很多,我们的演练的内容包括万一遇到洪水,线路被冲,火车脱轨,每个司机乘务人员该怎么办,怎么疏散旅客,旅客需要长时间在野外滞留时,我们该怎么安置等等。这回都用上了。”

  据了解,西安客运段制订的应急处置预案主要有五项,包括:列车发生火灾爆炸事故应急预案、线路中断(防洪)列车长时间滞留应急处置预案、列车发生旅客伤害应急处置预案、列车发生旅客食物中毒应急处置预案、列车发生大面积晚点应急处置预案等。

  西安铁路局客运段职工教育科科长李平介绍说,按照线路中断(防洪)列车长时间滞留应急处置预案,“列车停在区间时,列车员要锁闭车门,禁止旅客下车,加强车内巡视,确保安全。”但这回,如果列车长照搬此条,可能会造成重大事故。

  在列车发生火灾爆炸事故应急预案中要求,“及时疏散旅客是减少人员伤亡的重要环节,按照岗位分工,要迅速将旅客疏散到相邻车厢或安全地带,并快速转移伤员。”

  “王巧芬正是根据当时桥梁垮塌,需要及时向列车两头疏散的实际情况,集合了火灾、线路中断两种预案,做出的决定。”李平说,“遇到紧急情况,灵活应变最重要,如果这次列车长不能灵活应变,而是墨守成规的话,损失可能会大一些。”

  听了专家讲解后,记者才知道,原来“打开车门”这样一个简单的决策,都可能决定成败,都需要反复演练。

  今年入汛以来,我国特大洪水泥石流灾害频发,范围之大,程度之广,史所罕见。人们不得不思考,当天灾来临时,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是怨天尤人把责任都推在老天爷身上,还是以负责任的态度,尽量避免“人祸”?

  在这起“零死亡”的事故中,“灾星”并没有对客车上的1318人手下留情,但正是每个人的良心和责任心,对避险科学毫无折扣的尊重,让他们在15分钟之内创造了获救奇迹。

  自救成功的1318人,或许都有像广播员许莹一般的感叹,“我们每个人的表现都太完美了。”

本文原载于《北京日报》2010.8.24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