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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见不少诗友争相和老杜七律《秋兴八首》，对各位的勇敢探索钦敬有加。然而细细读来，不知不觉就发现了问题，大家的诗要篇有篇，要句有句，但仅限于浪花细沙，吉光片羽，很难称得上是合格的组诗。故不揣冒昧，写下拙文，聊博方家一哂。若能给作者提供点创作借鉴，则称幸甚。 事先说明一下，十年网络写诗学诗的经验告诉我，诸位愿意和的一般都是老杜《秋兴八首》和黄景仁的《绮怀诗六首》，故而我在举例子的时候，多举这两组，另外只扩展到老杜《咏怀古迹五首》和仲则《感旧四首》及《感旧杂诗四首》。 仔细阅读玩味，我发现写得好的组诗一般都具备以下五点，以下我就分别分析陈述。 一、内容宽泛博大，曲折幽深。 组诗不同于一般的单独成首的诗，一定是作者百感交集，心里有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所作的诗，所以其内容一定很多，而内容多又有两个走向，一个走向是宽泛博大，一个走向是曲折幽深。老杜《秋兴八首》恰好是前一个方面的代表，作者漂泊在大西南，眼看着复国回家无望，因此怀念开元盛世，宫殿、人物和氛围无不带有理想的色彩，那时的壮丽、雍容和热烈与眼前的萧瑟、老迈和凄清形成鲜明的对比。难得老杜在流离失所中仍然能体会到大西南晚秋景象的壮美，情绪虽然哀伤沉郁，可作品却富丽堂皇。 黄景仁的《绮怀十六首》则正是后一个方面的代表。作者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而造化弄人，表妹远嫁四川，十年参商，再见面时已是带着婴孩的少妇，恰逢孩子“汤饼会”，作者在无奈与悲伤中想起了少年热恋的点点滴滴，连续有感，集腋成裘，才写成了这组著名的七律。组诗灵气十足，哀感顽艳。碍于身份的变化，仲则总是欲说还休，欲露还藏，让我们穿行在曲折的爱情画屏间，看画猜谜，却也另有情趣。 二、主题鲜明深刻，贯穿始终。 组诗，虽然各自独立成章，但总还是一个有机总体，所以要保持主题的一致性非常重要。老杜《秋兴八首》是从家国的角度感旧伤今，第二首“每依南斗望京华”是全组总提，第八首“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是总结，剩下的笔墨无非是在南国与京都之间游移。 仲则的《绮怀诗六首》则是从个人的角度感旧伤今，是先布置十四个小分题，然后用两首高潮做总结。第十五首“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集中点题，第十六首“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则是加重点题，被人称作“两当轩中最沉痛语”。前十四首看似零珠散串，实则都围绕这两联而设，有了那些零珠散串，才有了最后的穿成总串，熠熠生辉。 老杜的《咏怀古迹五首》虽然分咏历史人物，但都抓住了他们身世凄凉，壮志未酬的特点，所以即便原本不相干，可也能有机地组合到一起。 仲则的《感旧杂诗四首》则与《绮怀》一样，直到结尾才揭示主题“自古同心终不解，罗浮冢树至今哀”，即爱情往往都以悲剧结局。 三、章法开阖有致，总分得宜。 写好组诗，好比编织一张大网，既要处理好每一目，更要理好总纲。一般都采用总分，分总，总分总这三种技巧。 杜诗《秋兴八首》初看起来是两个部分，前四首写眼前，漂泊西南所见所感；后四首回忆当年在长安的所见所感，但细加玩味，全组采用的是总分总结构，第一首铺陈盖帽后，第二首即揭示整租创作主题“每依北斗望京华”，分开描写后在第八首再点出“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的总结，在此纲领下，漂泊西南与游宦长安形成鲜明的今昔对比，进而表达沉郁深厚的家国之思。 黄诗《绮怀十六首》则是前分后总，前十四首用眼前再聚于表妹儿子的汤饼会和当年秘密的地下恋情穿插，表达当年的倾心与眼前的无奈，直至最后两首才点出极度的悲伤与绝望，总结的两联“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真是声声百感，字字千钧。有了这两首，前面的主题才得以彰显、升华。 四、意象云中见龙，一鳞半爪。 组诗内容虽多于单首诗，但毕竟不是散文，所以描写的跳跃性很大。虽然没有完整的事件，但把散碎的场景组合在一起，大致还是能看出其中的故事性的。 老杜《秋兴八首》多用时间空间的对比表现出今昔之感，其中“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墙起白鸥。”“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等联组合在一起再现出盛唐大都市长安当年的富庶繁化，内中也有微妙的运气变化。这些句子在单首中是一鳞半爪，组合在一起才是一条完整的龙。 黄仲则《绮怀十六首》，我们可以借其中的句子推知仲则表妹的性格与两人恋爱的过程，表妹腰肢细瘦——“楚楚腰肢掌上轻”，姿色艳丽——“千帷步帐难藏艳”；性格开朗活泼——“妙谙谐谑擅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曾为远别而痛不欲生——“会面生疏稀笑靥，别筵珍重赠歌声”。两人曾多次幽会，有夜晚的浪漫——“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有白天的静谧——“旋旋长廊绣石苔，颤提鱼钥记潜来”；有两相欣赏教导的快乐——“流黄看织回肠锦，飞白教临弱腕书”；有做贼心虚，瞒过小动物的欢欣——“偷移鹦母情先觉，稳睡猧儿事未知”。而两人的悲剧是从表妹远嫁四川开始——“锦江直在青天上，盼断流头尺鲤鱼”；离别之时那样的难舍难分——“沈郎莫叹腰围减，忍见青娥绝塞行”。重逢是在表妹儿子庆生的“汤饼会”上——“夤缘汤饼筵前见，仿佛龙华会里游”，“王孙香草年年绿，阿母蟠桃度度红”；再次相逢，已经是相别十年之后——“何曾十载湖州别，绿叶成阴万事休”。 由此我们可以推知，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终被棒打鸳鸯，远隔千山万水，此次重逢虽然暂时勾起对美好过去的回忆，但眼前不便亲热的无奈，日后还当远别，再见遥遥无期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上作者的心头。正好借这组诗一吐为快。 从诗里推知，仲则一生有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与表妹这一段最为重要。另两段，一段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小家碧玉，意外地相逢让作者惊艳——“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作者曾痴情的等在她过往的道路上——“下杜城边南北路，上兰门外去来车”，她也倾心于作者——“多缘刺史无坚约，岂视萧郎作路人？”但最后还是有始无终，琵琶别抱，作者为此而追悔莫及——“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最后一位是一位“上厅行首”，欢场风尘女子，她美丽非凡——“明灯锦幄珊珊骨，细马春山剪剪眸”，然而对仲则情有独钟，爱其才而不嫌其穷——“柘舞平康旧擅名，独将青眼到书生。轻移锦被添晨卧，更酌金卮遣旅情”，这段爱情注定要以悲剧告终，惹得重则感叹“自古同心终不解，罗浮冢树至今哀”。人物形象，故事情节都需要从这些诗句中推测而得。这也好比云中见龙，见鳞爪而知其大小。 五、结构草灰蚓线，似断实连。 组诗要做到这点最难，杜诗的内容选择是两厢比照，昔日长安的富庶繁华和今日夔州凄冷苍茫，这表面看来容易些，实际上作者是把抒情的句子当做线索穿起这一切，一般都在尾联揭示出来，比如“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黄诗则是在眼前与回忆交织，故事的一鳞半爪也靠抒情的线索串联起来，比如“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 买得我拌珠十斛，赚来谁费豆三升”“ 赠到中衣双绢后，可能重读定情诗”“ 从此飘蓬十年后，可能重对旧梨涡”，作者的无奈、想象、绝望中的希望都靠这些句子表达出来。 诗，以情为主，真情才能动人。由这些抒情的线索穿成的珠串才能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读来感人至深，荡气回肠。每首诗是独立的，而串在一起又是一个浑然的整体，而这线索则要保持高度的一致性。这就好比用单一的红丝线穿和用红蓝黄三色线穿，肯定一色线穿起要好很多的情形。 附带说一句，古人的组诗主题鲜明，后人属和时往往也保持和原作一样的主题。一般说来，和老杜《秋兴》须有家国之思，和仲则《绮怀》得有爱情经历。如另行设置主题，那就和原作没啥关联了，读来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由此看来，网上的组诗有如下缺点： 1、情味淡薄，很难感人。 2、一盘散沙，不成片段。 3、随性所之，另立主题。 若想写好组诗，我想还是改掉这些毛病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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