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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孟子》精义

 yuanylch 2015-11-06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荀子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汉唐之间,孟荀并称,学者并没有认识到孟子思想的真正价值。唐代韩愈作《原道》,提出儒家道统说,开始推崇孟子,认为尧舜之道由“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而荀子是“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韩愈又说孟子是“醇乎醇者也”,荀子是“大醇而小疵”。其实韩愈的评价还不到位,不领会孟子性善说所蕴含的义理,就不可能真正懂得孟子。程子的再传弟子张九成说:“孟子尝立性善之论,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下扫诸子邪论之失”。韩愈以为性善说与性恶说各执一端而提出性三品说,是画蛇添足。

伴随着理学的兴起,学者们才真正认识到孟子思想的精微与深邃,《孟子》由子书升格为经书,成为儒家十三经之一,孟子与孔子的学说合称为“孔孟之道”。程子曰:“孟子有大功于世,以其言性善也”。“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有学生问朱子:“或言性,谓荀卿亦是教人践履”。朱子曰:“须是有是物而后可践履,今于头段处既错,又如何践履”?不幸的是,孟子性善说即使经过宋儒的充分阐释,后人还是对其产生种种误解。

与孟子性善论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上帝既然是全能而又至善的,上帝创造的所有事物也应是善的,为什么这个世界却存在着缺陷甚至罪恶?上帝是世界的起点,是运动变化的第一推动力,但绝对的起点其实是不存在的,起点必须在趋向于终点的过程中才有意义。上帝作为世界的本原是起点,更是终点;是动力因,更是目的因。或者说,世间每个事物既是上帝创造的,同时每个事物也是相对于其他事物而存在,“物”其实是“事”,所谓“物,犹事也”。上帝本身就存在于这个关系网络中,体现为秩序和规律,“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一方面,万物由上帝创造,所以每个事物都是善的,并且在趋向善。另一方面,每个事物又相对他物而存在,必然存在着不和谐和缺陷。只有实现“与物无对”,把与他物的联系收摄在自身之中,才能与上帝合一而上达至善的境界。《中庸》所谓“慎其独也”,即相当于《大学》之“止于至善”。

不能从经验层面来否定孟子性善说,孟子曰:“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孟子言性善,正与《中庸》“天命之谓性”相合,把超越性的“天命之性”融入到当下,不得不言性善。显现出来的“恶”是“迹”,而“善”是内在的“性”,是目的因,故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善”是目的因,故“善”是绝对的,而“恶”是相对的,在过程中展现出来又不断被转化掉。不仅佛家以空论性,常人总是习惯于以“空”或“无”来建构“有”,认为“性”作为开端为“无”,“善”或“恶”都属于“有”,所以“性无善无不善”、 “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性恶说”更能得到人们的认同。

孔子十五岁立志为学,“入太庙,每事问”,但孔子却说自己空空如也,“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孔子反复点拨子贡,就是要告诫子贡“学”要往心性上走,要由“博”反“约”,落实在德行修养上。孟子提出性善说“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根本目的是要为学问之道立一个大本,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孔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反对向心外求索,做“义袭而取”的功夫,曰:“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孔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君子求仁而得仁,故不怨天,不尤人。同样,格物穷理也是无条件的,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即是“学”,“反”是复其性。“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思”也是“学”,“思”是尽其性。北宋大儒张横渠区分了“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功莫大焉。阳明先生说“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提出“知行合一”与致良知学说,与孔孟之言一以贯之。

除了性善说之外,孟子的王道仁政学说、民本思想,王霸义利之辨、知言养气论,以及“集义”“养心”“反身而诚”的功夫论,继承了孔子学说,丰富了儒家思想。但孟子思想最核心部分还是心性论,伦理道德学说、仁政与民本思想、功夫修养论等均是从心性论中自然派生出来的。例如,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文王视民如伤,文王施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只不过是扩充其恻隐仁爱之心。宰我反对三年之丧,孔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女安则为之”。

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孟子以辟杨墨为己任,功不在禹下。儒家主张仁爱,仁爱是“修己以安百姓”,墨家兼爱是务外而忘本,追求抽象的平均。儒家为己之学落在心性修养上,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自然有开物成务、化民成俗的事业。杨朱贵己,只养身而不养心,所谓“养其小体”,故人我是截然对立的。然世人不识儒家仁爱思想和为己之学为中道,对孟子辟杨墨产生误解,以为孟子好辩,为人刻薄、思想褊狭。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知言”是从良知本体起用,良知自然能知是知非,如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孟子“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孟子批评农家许行“贤者与民并耕而食”的主张,曰:“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这两句蕴含着丰富的义理,其中“率天下而路也”一句只有阳明先生在《传习录》给出了正确的解释。孔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但孔子“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是内在德性的充实圆满。“率天下而路也”与之相对,是随心所欲而不守规矩,无“理”无“义”,天下皆路,其实是天下无路可行。

孟子与告子关于人性问题的往复辩论,也充分体现了孟子“知言”。如告子说“生之谓性”,孟子知道告子以“生”解“性”,把“性”落在所生上,已经把“性”外化,故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结合亚里士多德对实体与属性的区分,才容易解读孟子这句话的深意。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得于言而求于心,这是心外求理,并且是先知后行。孟子认为“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在我者也”,应该做“必有事焉而勿正心”的功夫。“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可参照《中庸》“诚者自成也”“至诚无息”来研读。因为“无息”,所以“必有事焉”;因为“诚者自成”,故“勿正心”。这比《大学》“诚意、正心”的境界要高。《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物”也不同于《大学》“格物”之“物”,而是应该结合“必有事焉”之“事”来理解。

    在四书中,《孟子》与《中庸》的联系最为紧密。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界定了“性”与“反”两种功夫境界;《中庸》则区分“唯天下至诚”与“其次致曲”,“诚者”与“诚之者”。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孟子曰“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中庸》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孟子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曰“尧舜与人同耳”;《中庸》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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