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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儿

 昵称535749 2015-11-06

2015-11-06 00:01 | 豆瓣:

宫里谁不说杨翠屏心气儿高。才进宫两年,就不知走了什么暗门子,就攀上了高枝儿,到长春殿当了掌事宫女。

长春殿住的是谁呀?那可是人人都翘大拇指的唐德妃。老一辈的宫女提起她来,总是要先念一声“阿弥陀佛”的,说是这辈子没见过那么慈善的主子。反正说起德妃的好处来,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比如她出身高贵,她的母亲秦国太夫人是太后的表妹。比如她和陛下青梅竹马,再比如她打小养在太后身边,也跟着吃斋念佛。

杨翠屏可不管什么善人不善人的。她只知道,唐德妃是个泥人儿性子,手头又阔绰,由得下人揉扁搓圆。长春殿的差事好当。现如今,杨翠屏可风光得意了,除了皇后那儿不敢招惹,其余的,哼,她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前儿,还抢白了姚贤妃一顿呐。姚贤妃在宫里头也是个人物。粗使丫头出身,也不知怎么就被皇上瞧上了,生下皇长子。还是老太后给拿的主意,抬了她的位分,成了四妃之一。只不过,这贤妃没念过书,讲话粗鄙,开起玩笑来不着四六。连泥人儿唐德妃听了都要皱一皱眉头的。所以,杨翠屏也跟着瞧不上贤妃。

去年,老太后驾崩了。一时去长春殿逢迎的人也少了。大家都在观望。杨翠屏又气又急,连啐了好几口,“呸!拜高踩低的下作东西、娼妇根子!”她可能忘了,自己才是这宫里跟红顶白第一人。

也许是唐德妃这些年潜心礼佛攒下的福缘,还没用尽。老太后去世后,皇上来长春殿更勤了。开春三月里,又传出德妃有孕的天大喜讯。原本犹疑的人们瞬时换了张嘴脸,都说,阿弥陀佛,看来皇上是真心喜欢咱们娘娘哟。如此一来,来长春殿的人倒比从前更多了。

杨翠屏的衣着更比从前光鲜了一倍。通身是进贡的缎子裁的衣裳。手腕缠着一只窄窄的金镯子。双耳点缀着金丁香。不打眼,但都是赤足黄金。杨翠屏使唤小宫女时,也不忘“无意”露出一截金镯。小宫女仿佛登时被那金光摄住,变得乖觉起来。

可这有什么?若觉着金银珠宝能打发了杨翠屏,那真真儿是看低了她。她的心可大着呐。她想坐上尚宫令的位子。

只不过,这个梦很快就碎了。唐德妃的福气走到了尽头。她难产两天两夜生下一个小皇女,从此皇上再也没来过长春殿。

呵,这下倒好。长春殿成了活死人呆的地方。唐德妃出手大方又如何?宫里人只认两个字:权、势。老太后死了、德妃生女失宠,旁人躲都来不及,生怕沾了晦气。妃嫔更怕被皇上当作德妃的好姐妹,搞不好自己也要捎带吃挂落。风水轮流转,姚贤妃倒是风生水起,重振威风。现在话是这么说的了,“贤妃娘娘诞下的是长子,皇后娘娘又未曾生育,这指不定呀……”没说完的那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

别人可以躲,可杨翠屏不成啊。她还得呆在长春殿中。渐渐地,宫女、太监都使唤不动了。样样都要她这个掌事宫女亲自过问。就为这,唐德妃去皇后跟前哭哭啼啼过好几回。皇后可不是个善茬,乐得看戏,场面话说过几回,说是祖宗规制,任何人都得守规矩,可不能乱了规矩。明着是帮着德妃说话,内里则是敲打太监们,谁也甭想像从前那样任由德妃逾制。

因此,日子愈发难熬了。这一日,天气阴冷。小宫女喜子去浣衣局取德妃的大氅。衣裳没取回来,倒白白吃了一顿排揎。那头可是把德妃生不出儿子的话都骂出来了。杨翠屏来了气,亲自去浣衣局取回了衣裳,又拿出大宫女的派头训斥了她们一通。及至折返长春殿的路上,天上忽然落起雪珠子来,打在筒瓦上飒飒作响。杨翠屏抱着大氅躲到升平楼底下,却见转角处折出个人来。原是皇上。皇上没带其他人,身边只有两三个随侍。

机会来了——杨翠屏径直上前,娇娇软软地请了个安。皇上随意问了她几句。两人越靠越近。杨翠屏玉指在他金带上一勾,事儿也就成了。谁还管那泥人儿怎么想。

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大概总要遮遮掩掩的。杨翠屏才不管,扯着嗓门先知会了大伙一声。大家听了,又觉着,搞不好杨翠屏真要成了杨娘娘,那长春殿又要时来运转啦。有人嘛,脑瓜子活络一点,先张口叫起“杨娘娘“来。什么宫规礼数,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有人嘛,愚笨一点,竟把她和死对头姚贤妃比在一块儿。杨翠屏可发了怒,“什么?姚贤妃!她也配!”唐德妃一心守着女儿,好像这宫里的纷纷扰扰与她浑无关系。

直到有一日,皇后宫中传召杨翠屏。“怕什么?想来是要册封了,皇后得先知会我一声”,她扯了扯衫子就去了。

刚走进殿中,她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唐德妃。不知怎么的,杨翠屏有点害怕。德妃怎么会和皇后坐在一处?她忍着胆怯,跪下请安,“奴婢给皇后殿下请安。”

皇后始终没有如往常那样,让她起来,而是说了句“呈上来”。旋即内侍呈上一个乌漆托盘,里头是男人的汗巾。皇后神色严肃,问道,“杨翠屏,你可认得此物?”

杨翠屏懵了。她从未见过这条汗巾。摇了摇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认得。”

皇后不动声色,又道,“本宫提点你一下,带人上来。”须臾之间,长春殿的小宫女喜子走上前,叩拜请安。也不等皇后问话,喜子先说道,“娘娘,本月五日亥时,奴婢出房解手,恰好看见杨内人把这汗巾递给了侍卫刘旺旺。”

皇后一点头,挑眉道,“把这汗巾再给杨翠屏瞧瞧”。

“是”,太监马喜乐一展开汗巾,汗巾下端赫然绣着杨翠屏三字。杨翠屏正想开口,唐德妃噗通一声跪下,“是臣妾教导无方,掌事宫女与侍卫私相授受,臣妾还蒙在鼓中。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一抬手,道,“宫人不守规矩,作主子的就要教。否则丢的是主子的颜面。唐妹妹起来罢。”

杨翠屏尖利地叫喊起来。只见她膝行了几步,跪在皇后脚前,“娘娘、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冤枉!”冤枉她的人会是谁呢?是了,能差使喜子的人,那不正是德妃吗?可她……明明是个软和性子呀。难不成是皇后?皇后!是皇后!她猛地扑上去,想掐住皇后的脖子,“是你这贱妇,冤枉我!你妒忌皇上宠爱我!你生不出孩子!贱妇!”双手伸到半途,便被两个壮实太监反剪了。

杨翠屏两脚仍在扑腾,“说我私通?那侍卫呢?与我私通的侍卫呢?”冷不防膝盖后被人一踢,杨翠屏重新跪倒在地。

“需要么?”皇后反问了一句。然后她与唐德妃一道笑了起来。杨翠屏第一回看见这样的唐德妃,她在笑,可是眼底的刻毒却抹不掉。

杨翠屏浑身发起抖来——那个人难道是德妃?“唐妹妹,你以为该如何处置?”皇后笑着问了一句。

“死!”德妃回答得无比响亮干脆,“私通外人、对皇后大不敬,她该死。杨翠屏该死。”她的声音满是恨意,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皇后掸了掸裙上不存在的轻灰,微微笑道,“那就带下去吧。杖毙。”

廷杖一下复一下地打在杨翠屏的身上。已经不太疼了,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在生命最后的一丝清明里,她想通了一件事,泥人儿的心肠其实是很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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