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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生的故事(一)【一部珍藏多年的中篇小说】

 鸽子飞吧 2015-11-10
    那场暴风雨来得痛快,缺了它我们那次出行便不会壮观,我甚至觉得我已经等待它很久了。
    我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雨有了一种偏爱,以至今天拿起笔来一写到雨时心中便漾起一片温情。当然这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要讲述的故事中我与我的朋友们都和雨有着必然或偶然的关联,另一方面,我总猜想雨对于事物的发展和人的命运有着某种难以估测的影响力。可惜这条明显向哲学靠去的思路经常在观察雨时被儿子的哭声扯断,我只得改弦易辙转而去猜想他的语言。他毕竟还不满三个月。
    自然那次出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全数浇个透湿。临近秋末,气候凉爽,谁也没料到还会有如此大的雨。仅有的一件雨衣和一把油布伞推来让去,给了有胃病的匡荣和一个正在“倒霉”的女生。去百荷淀这个闻名的鱼苇之乡,主意就是匡荣出的。校文学社的社员们一直嚷嚷多搞些活动,社长因外出实习准备毕业论文,精力已不在校内,我这个刚刚热乎的二把手脑袋一热就叫社委们选地方。会议严肃活泼、插科打诨、直开到暮色临窗,校外的路上传来车马人流的嘈杂声,最后匡荣手按着胃部脸色发绿地说:“百荷淀吧,我有亲戚。”于是大家看我。我低眉略作着思索状,其实神思悠远灵魂早已出壳。
    有时我坐在杂志编辑部舒适的皮软椅上回想起来,走读生的生活紧张忙碌,精神压力比住校生更甚。除了诸位都能想到的一大早举着油条、舍生忘死挤上地铁和公共电汽车、在昏昏然和难以名状的味道中背外语单词及各种公式还有马上就要检查的古文之外,听乘客谈红包、谈提成、谈股市、谈特区也让人不堪忍受。再者,住校生朝夕朝处,观察了解机会也多,不像走读生上课才来下课就走,两载三年彼此不知其然和所以然的大有人在。因此各种学生社团组织的外出游玩或社会调查之类最受走读生欢迎,更不用说希望见多识广、尝尽人间百味的文学社社员了。考虑到百荷淀路途不远、投宿方便,我看着小说剧本组组长匡荣的绿脸终于拍了大腿。大家欢呼雀跃,敲敲打打,整个学生会教室里响成一片。
    设想的确鼓舞人心,但冒险性同时并存,毕竟要占用课时,闹得声响太大,其他社团组织群起模仿,较起真来校方来个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文学社罪名可就大了。想到这儿,我击掌止住大家压低声音说:“消息要仅限于社内,秘密下发,全凭自愿,报上名单来我们再敲定。时间嘛——今天是星期一,星期四下午学校又要停电,我们就定在那天走,晚上到达,然后五、六、日玩三天,星期一早上回京。”
   “同意!”大家劈里啪啦地鼓掌。
    下楼的时候,匡荣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胳膊,“人千万别太多,”他伏在我耳边说, “咱们照顾不过来,再说我姥姥那儿也住不下。你说呢?”
    黑暗中我已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耳廓热呼呼的,外加一股类似咸菜的味道。我嗯了一声。
    星期三上午下第二课,诗歌散文组组长佟英华把我喊出教室。她递过一张纸说:“算上你,有十一个人要去,是铁杆儿份子。还有几个犹犹豫豫的,说怕耽误课,家里不放心什么的。哼!胆小鬼。”我低头看名单,她又小声说,“还有一个女生想参加,不知道能不能批准,因为她不是文学社的。”她伸手点着纸上的一个名字,“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一个班的。”我见那里写着“魏雨川”三字,知道是佟英华组里的,脑瓜灵活,诗作感伤,弹得一手好吉它。我想了想说,“既然人家想一块去,咱们就承全人家呗!反正现在人数还不算多。你看怎么样?”
    “我可不管,大主意你自己拿。”她用手向后掠了一下披肩发,一边笑一边转身仿佛给旁人听似的大声道:“名单我给你了啊!”我也冲着她的背影声音洪亮地说:“哎,你通知他们下午两节课后来碰个头!”
    走读生在校的时间有限,异性间的交往机会就更金贵。两个异性的单独交谈总会引来同学好奇的目光,人们在扫视中,常常能够从他们的距离、姿势、表情、动作、语气、断断续续的谈话内容里判断和猜测他们的关系,与其中之一有关者还会根据这些判断和猜测迅速制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以免造成被动局面。而上述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的。女生的情况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学生会干部,当有异性到教室门口来找时,同学的反映有几种:一,这个女生常来,别人就会表情木然地喊你一声——“有人找!”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二,这个女生不常来,且容貌平平,别人就会表情怪怪地跑来笑说:“有朋自远方来了啊!”三,如果门口的同学叫一声你的名字,声音嘎然而止,教室的气氛仿佛骤然凝聚起来,多半是哪个漂亮的女生光临了。这时候你带着全屋复杂的眼神地向门口走去,能感到身后有一种力量在把你往回拽,尽管这个女生可能是顺路替学生会的谁稍个口信。
    佟英华常来。班里同学的反映介乎三者之间,渐渐变成了第一种。
   
    屋子里有些憋闷起来。我把笔扔在稿纸上,探过身去拉开了窗户。一股清新湿凉的气息袭上来,我深深吸了口气,脸有点热。雨慢慢停了,屋檐下有节奏地响着清脆的滴水声。不远处几棵挺直的杨树经过夜雨的冲洗,叶色浓重,轻风抚着,闪动亮光。
    幻成一个人的眼睛。
    佟英华。
    是她,没错。
    几年来,当我数次举家搬迁,每次整理东西突然翻出大学期间的日记和信件,当老同学聚会拉起旧话、彼此感叹岁月如梭、身不由已,当稿子校完、万籁俱寂,独自走到星夜的院子里去享受自在和安宁,这双眼睛总在向我凝视,接着我就看见她微笑着向我走来,同时我全身都会感受到一股清新微凉的气息。
    佟英华比我低一年级。闲聊的时候她对我说,她非常想学中文,可是家里反对,给她分析就业的形势,最后依从哥哥的劝说报考了财会专业。在我被提拔坐上文学社第二把交椅、她被我任命为诗歌散文组组长之前,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我们之间都是公事公办、彬彬有理、言简意赅。然而这种平静如水的境况突然间起了变化。一次,学校以班级为单位组织文艺会演,她所在的财会(1)班只报了一个节目,就是她的手风琴独奏。当我在闭路电视中看到她身着天蓝色的连衣裙,那么流畅动人地拉着《蓝色多瑙河》与《马刀舞曲》的时候,我瞠目结舌即刻把“厉害呀”在心里喊了十来遍。之后镜头慢慢推成她的特写,整个屏幕就剩了她光滑的前额和那从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眼神。一瞬间我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我有点可笑地自问:你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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