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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一宗失踪案说起

 昵称535749 2015-11-13


2015-11-12 04:01 | 豆瓣:在镇长办公室里,靠在太师椅上的刘义夫正在翻看着几页文件纸。搁在桌子左上角的日历上,印着“中华民国十八年”的字样。刘镇长翻了几遍后,干脆把文件压在屁股底下,左手三根手指撑着脑袋,望着窗台上一排大小不一的仙人掌出神。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最近遇到了几件棘手的事。

昨天晚饭刚过,镇长家的门就被王屠夫夫妻俩敲开了。让进屋里来,王屠夫夫妻俩也不坐,神情十分慌张。王屠夫的老婆马花艳急得在背后直捶丈夫,王屠夫涨红个脸,结结巴巴地说:

“俺们家二子,丢,丢了。”

“咋丢的?”

“就……就……”

“咋?说啊!”

王屠夫急得直挠头。马花艳看丈夫这光景,忙接着话头说:

“下午的时候让他去洗牛肠,洗了一会儿就不见了。晚饭的时候叫他哪都不吱应。能去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找着。”

马花艳说到这,两行泪已经下来了。

失踪的是王屠夫的二儿子,今年刚满十六岁。二子六岁那年发高烧,脑袋烧坏了,病好之后,智力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平时,王屠夫就让他帮忙宰牲口,但是剥皮剔肉的活儿不让他干,只叫他洗洗猪胃牛肠。出事的那天,二子正在自家后院洗牛肠,到吃饭的时候怎么也叫不来他。马花艳到后院一看,人不见了,牛肠子洗了一半扔在木盆边儿。二子他妈顿时慌了,心想不会贪玩跑到古庙里去了吧,赶忙叫上他爸一起去寻。结果,古庙里找了个遍,就是没见着人影。马花艳这时才没了主意,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便拉上丈夫奔镇长家来。

刘义夫心想,最近也没出现拐卖人口的事件啊。再者说,拐走一个傻子不见得有什么卖头。或许二子只是在哪个地方躲起来了。最糟糕的情况则是跑出蛟河镇,进了神鬼皆惧的戈壁沙漠。说起那沙漠,可是埋了不少人畜的骨头。然而,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吩咐派几个人,一拨在镇里找,一拨进沙漠寻。刘义夫嘱咐去沙漠的三个官差,切忌入得太深,两日内找不到即回。那三兄弟唯唯诺诺,心里却在想,当俺们也是傻子啊。

刘义夫挪了挪屁股,把那几张文件纸抽出来,丢在办公桌上。文件的右下角印着“古城县警察局”的红章。文件大致内容是通告各乡镇,通缉犯马剡最近在县城杀了米粮店的老板,抢了不少财物,还糟蹋了老板十三岁的闺女,罪大恶极,特敦促各乡镇尽快缉凶。文件是昨天刚到的,刘义夫看了内容,哭笑不得。那马剡本来是蛟河镇的一个皮匠,身材生得甚是魁梧,但为人老实巴交,三十好几了都没娶妻,是远近闻名的光棍。可谁都没有料想到,就这样一个面相忠厚的老实人,竟然有一天被人捉奸在床。捉奸的是族长大儿子马曻,躺在马皮匠旁边的女人就是马曻的二老婆。按照规矩,马剡被判当着全镇人的面忏悔,并被罚到仙女庙终身做杂役,马曻的老婆则被卖进“春意阁”。数月之后,马剡犯了人命案,自此逃窜,不知所踪。文件上说他可能还在古城一带活动,并且继续作案。就在前两天,县城里第一富户“童记米行”的老板被杀,凶手据说就是一直流窜的马剡,他不仅抢了财物,杀了老板,还奸杀了老板的小女儿。刘义夫看到这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便咧开嘴笑了,他心里想,若说马剡杀人越货倒也可信,但是奸杀少女,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桌子上的日历显示今天是腊月初六。后天便是腊八节,也是族长六十大寿的日子。在蛟河镇,真正对镇内大小事务有决断权力的不是镇长,而是族长马戚吾。这个五十九岁的老头自四十五岁任族长以来,把蛟河镇治理得井井有条。族内老少都希望他能兼任镇长,虽然那个职位没什么实权,但却是堂堂正正的政府官员,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做这个官总比政府派下来一个外人来当要好得多。面对这一致的民意,马戚吾最终没有答应,而是推举他的外甥做了那职位。十年后,外甥病死,马戚吾又让外甥的儿子——也就是刘义夫——继任镇长。马戚吾对众人说,刘义夫是省城高等学府的毕业生,又是自家人,当这个镇长再适合不过了。族里对于谁当镇长本就没什么争议,只要是自家人就成,也就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就这样,刚从省城师范学校毕业的刘义夫,顺理成章地成为蛟河镇的镇长。

马上便是马戚吾六十整寿,半个月来,整个镇都为这件大事忙活着,对于镇民们来说,族长的寿宴是这一年来全镇的头等大事。

可是刘义夫却为这事犯头疼。虽然族长是自己的舅姥爷,但是刘义夫却不喜欢这个长辈。自从刘义夫做镇长以来,马戚吾什么事都不让他插手,连族里聚议都不让他参加。刘义夫心想,自己这不成光杆司令了吗?这光景和提线木偶、皮影有什么分别?越是不让他做事,他偏要争着做,为此,马戚吾没少责骂警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这样看来,刘义夫和族长的关系并不和睦,但是明日的寿宴刘义夫是必须到场祝贺的,而刘义夫是个执拗的人,对于此事,除了头疼,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思前想后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憋出来,肚子却老早就叫个不停。刘义夫从太师椅上立起身来,拿起椅子上的皮大衣穿上,抄起帽子出门去了。

“在水一方”是蛟河镇最高档的酒楼,以店前有一方水塘而得名。水在蛟河镇是比较珍贵的东西,全镇只有两口水井,水少得可怜,井底和地心就挨着一层土。这两口宝贝井作为镇民平时的饮用水源。“在水一方”的店主为了衬托自家酒楼的气派,先是在酒楼前挖了两米深的大坑,随后派人到县城买来几车水,将坑填满。他甚至在水塘里种上荷花。不过“有心栽花花不发”,荷花自种下便没开过花,最多展开几扇绿得老态的叶子。由于长时间不换水,塘里的水早就变得浑浊不堪,连蜻蜓都懒得触碰一下。即便如此,“在水一方”仍是生意最好的酒楼,并且在全县都是数的着的上档次的酒店。刘义夫镇长每隔两天也要去光顾一次。

入冬之后,水塘里已经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冰。有大胆的小孩子,光着脚在上面滑来滑去,乐此不疲。有时不小心摔个“狗吃屎”,嘴里磕满了碎冰块,便吐出去一些,剩下的都化成水流进肚子里去。

由于天气冷,“在水一方”的店门只打开一扇。刘义夫踏进去,立刻被包围在温暖的炉火氤氲中。店小二一看是他,招呼一声,便向二楼引。刘义夫慢吞吞地上了二楼,在老位置上坐定。店小二也不听吩咐,躬着身子,对刘义夫说:

“刘镇长,您稍等。”

说完下楼张罗饭菜去了。

刘义夫此刻坐着的是他一直以来固定的位子,靠窗,并且背对楼梯。打开窗户,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刑台。一到有犯人行刑的日子,这个座位便提前被人订下,订座位的客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看着刑场里热闹的景象。不过刘义夫可没这个嗜好,一方面刑狱之事不属于族长为他划定的行政范围,所以他并不关心;另一方面,死刑一直是刘义夫比较厌恶的刑罚,就像排斥对仙女庙杂役的惩罚一样。他在这个位置看刑场,是想看看吊死的犯人尸首是否被家人领回安葬。眼下,刑台上空空如也。两天前,那里刚处死过一个盗窃犯,他是平时在镇上游手好闲的无赖,因为滥赌欠下一堂屋债,为了不被讨债人群殴致死,便夜里去富户家偷东西。不幸的是,第二次下手就被抓个正着。马戚吾随即判他绞刑。刘义夫当时不在场,否则一定会和族长争论一番,虽然他知道决定并不会有任何改变。“罪不至死。”刘义夫不知是第几次默念这几个字。

这时,店小二把置办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摆在桌上。再次躬身对刘义夫说:

“菜齐了,您慢用。”

刘义夫看着桌上平时最爱吃的菜肴,原本叫得像鼓一样的肚子却不是十分想容纳这些食物。他揉了揉肚子,右手捏起筷子向一盘马肉伸去。他琢磨着待会儿吃完了饭,到仙女庙去走一走。

蛟河镇上有两座神庙,仙女庙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座是金枪庙。光听名字可能以为是仙女、英雄之类的庙宇,其实相距甚远。仙女庙正中供奉着一座仙女神像,右侧则放着一块五尺见方的石头。平日里拜求仙女的并不多,更多的是对着那块石头磕头许愿。那石头又有什么稀奇?它的形状与普通石头不一样,呈三角形,而楞弯有曲线,中间开一道缝隙,活似女阴。这块女阴石有个文雅的名字,叫“羞女石”。来拜祭的多是祈祷生孩子的刚嫁人的少妇或者是年过三十的已婚女人。

仙女庙里不会出现男人。按说没有规定男人不能去拜祭仙女及羞女石,但是男人们就是不肯去。那些希望生男孩的男人们往往选择去金枪庙。金枪庙里没有手持金枪的英雄,只有一块“金枪”石。它是一株约莫八尺长的石柱,形状神似男根。“金枪庙”大概取自“金枪不倒”之意,是男子强健的象征。有意思的是,女人通常也不会出现在金枪庙。似乎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分流。

在去仙女庙的路上,偶尔会碰到两三个女人结伴拜神回去。有的女人看到刘义夫朝着这个方向走,都捂着嘴,一笑而过。金枪庙在相反方向。

到了庙门口,刘义夫拍拍身上的泥沙,掸干净帽子。庙外几个杂役有的在扫地,有的在清理方鼎中的香灰。刘义夫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有人搭理他。

他又清了清嗓子。

“刘镇长!您怎么到这来了?”

看守杂役的马三儿高声喊道。那厮刚刚去痾尿,一回来就看到了刘义夫,裤腰带还没系好,赶忙过来招呼。

杂役们可能是干活太认真了,马三儿的话也没有人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忙活。马三儿见刘义夫脸色有点差,赶紧大喊:

“都他妈过来!听到没有!放下手里的活,都滚过来!妈的!”

那些家伙这才如梦初醒, 一个个慢吞吞地走过来。七八个人站成一排,刘义夫在他们面前,像是大帅检阅兵马。不过看他们的形貌,更像是马夫在挑选牲畜。

刘义夫一个个看过去,这些家伙的脸早已被风沙侵蚀得老态龙钟。他们身上的薄衣裳显得有些肥大,在风中摇曳着,下身的裤子紧紧贴着大腿和股沟。刘镇长看着这些人的脸,很粗糙的表皮,肮脏的裂口,但是嘴唇周围和下巴却十分干净。

“耻辱地活着。”

刘义夫在心里默默想着,这句话似乎也是面前这些“男人”们的心理写照。

看着眼前的“男人们”,刘义夫想起了马剡。他一直觉得马剡很可怜。马剡平日里待人宽厚,从不与人争斗,旁人也不难为他。到了三十几岁还没娶到老婆,因为蛟河镇本来女人就少,虽然政府规定男人只能娶一房妻子,但是那些富户们不合法的妻妾不知有多少。可怜一个老实巴交的臭皮匠,愣是打了三十几年光棍。按说男欢女爱是很正常的事,可惜马剡选错了对象。和谁家的女子幽会不好,偏偏搭上“太子”的老婆,最后被人在金枪庙后面的沟里逮个正着。按照族规,凡男女通奸,男的要被割下命根,罚去仙女庙做杂役,女的则被卖进“春意阁”。刘义夫对于这种原始的族规很是不满,认为这种惩罚是对男人和女人尊严上的无情践踏。马戚吾对于他的这种质疑,只回了一句话:

“那你是主张处死他们?”

刘义夫没办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解决这类事件的真正妥当的方法是什么,惩罚是必须的,因为毕竟要为民风考虑,但是至于如何才是量刑得当,刘义夫暂时也提不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被投进仙女庙之后,马剡做了几个月的杂役。后来有一天,他逃跑了,只留下一件沾满血渍的破衣服。没过多久,有人来报案,说是在仙女庙后面发现了一具尸体。刘义夫当时在场,遇害的是镇上破痷里的尼姑,颈项上有几个鲜红的血指印,身上衣服被扯得稀烂,两只乳房露在外面,像是在诉说极大的罪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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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一宗失踪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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